水府之外，浑浊的河水仿佛都凝滞了，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五名身着丹盟执法队制式青袍的修士，呈半扇形悬浮在河底，将水府入口隐隐包围。
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修士，腰间悬挂的令牌上刻着“刑律”二字，修为赫然是筑基后期。
他正是之前死谷中赵干事的副手，王擎。
王擎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前方那被层层毒雾和扭曲光幕笼罩的水府入口。
他手中握着一枚不断闪烁的红色玉符，那是追踪秦烬身上某种隐秘标记的感应符。
“确定在里面？”
王擎声音低沉，带着杀气。
旁边一个负责探测的队员肯定地点头：“王执事，标记反应强烈，就在里面！
而且这水府的防御禁制很不简单，毒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那光幕的波动也极为古怪，强攻的话，恐怕……”
王擎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强攻？难道还要等他恢复过来不成？
赵师兄不能白死！此獠凶残，必须拿下！结‘五方锁灵阵’，给我强行轰开这乌龟壳！”
“是！”
其余四名队员齐声应道，身形闪动，就要占据方位，催动阵法。
灵力开始在他们之间勾连汇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河底的水流被搅动，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就在这剑拔弩张，攻击即将发动的刹那——
异变陡生！
前方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毒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开始剧烈翻滚，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稀释，几个呼吸间便荡然无存，露出了后面那道原本扭曲模糊的光幕。
紧接着，那层坚韧的光幕也如同冰雪消融般，光芒迅速黯淡，符文隐没，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无形。
水府那毫无防备的、黑黢黢的入口，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王擎等人面前。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正准备结阵强攻的五名执法队员，动作瞬间僵住，灵力凝聚到一半，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了。
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错愕和惊疑。
怎么回事？禁制自己撤了？毒雾也散了？
有诈？绝对是陷阱！
王擎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全身灵力鼓荡，警惕地望向那幽深的入口，厉声喝道：“秦烬！休要装神弄鬼！滚出来受缚！”
脚步声，从幽暗的入口内传来。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在五双警惕、惊疑、甚至带着一丝不安的目光注视下，一道身影缓缓步出水府，踏入了略显昏暗的河底。
正是秦烬。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伤势似乎被压制下去，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
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双手——自然下垂，手指放松，没有结印，没有握拳，更没有触碰任何法器。完全是一副毫不设防的姿态。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如临大敌的五名执法队员，最后落在为首的王擎身上。
河底的水流轻轻拂动他的衣角，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流声和几名执法队员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王擎被秦烬那过于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底发毛，这和他预想中穷凶极恶、负隅顽抗的逃犯形象完全不同。
他强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再次喝道：“秦烬！你杀害我丹盟执事，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秦烬闻言，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他没有理会王擎的指控，而是用一种清晰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语气，淡然开口：
“不必浪费灵力强攻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水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带我回丹盟总部。”
这句话让王擎等人又是一愣。
然后，秦烬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他们头皮发麻——
“我要当着你们盟主和所有长老的面，”秦烬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王擎，“揭发墨渊长老，勾结净世殿、屠戮同门的罪行。”
轰！
王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身后的四名队员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谬。
揭发……墨渊长老？那个在丹盟地位尊崇、仅次于盟主和几位太上长老的墨渊长老？勾结净世殿？屠戮同门？
这秦烬是疯了？还是临死前还想胡乱攀咬，拖人下水？
“放肆！胡言乱语！”
王擎又惊又怒，厉声驳斥，“墨渊长老德高望重，岂容你污蔑！我看你是死到临头，失心疯了！”
秦烬面对他的怒斥，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怎么？”
他微微歪头，看着王擎，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疑惑：
“丹盟……已经连一个‘囚犯’的证词，都不敢听了吗？”
“还是说，你们心里其实也清楚些什么，所以……怕了？”
“怕我这张嘴，说出你们不敢听的事实？”
字字诛心！
句句阳谋！
王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秦烬，手指都在颤抖，却一时语塞。
他能说什么？说丹盟不敢听证词？
那岂不是坐实了秦烬的指控，显得丹盟心虚？
可说敢听……这秦烬明显是要去搅个天翻地覆啊！
而且他指名道姓要揭发墨渊长老……
王擎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到极点的山芋。
按规矩，嫌疑人要求公审，他们不能拒绝，尤其对方还声称手握重要证据。
可这证据指向的是墨渊长老……
另外四名队员也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强行拿下？对方已经主动解除防御，再动手于理不合。
带回去？天知道会引发怎样的风暴！
秦烬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言。
他主动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王擎面前，再次将自然下垂的双手微微抬起示意，表明自己毫无反抗之意。
“走吧，王执事。”
秦烬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催促，“别让盟主和各位长老等久了。毕竟，揭露真相，宜早不宜迟。”
王擎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沉稳得可怕的青年，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咬了咬牙，知道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做主了。
他阴沉着脸，对身后队员挥了挥手：“拿下！封禁修为！押回总部，交由刑律堂发落！”
两名队员上前，小心翼翼地给秦烬戴上了特制的镣铐，并在他体内种下了三重灵力封印。
整个过程，秦烬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还配合地放松了身体。
只是在镣铐合拢、封印落下的瞬间，他抬眼再次看了王擎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擎心脏猛地一跳。
仿佛在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囚车（一种特制的、刻满禁锢符文的法器）被召唤而来，秦烬坦然步入其中。
王擎看着封闭的囚车，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狠狠一跺脚：“走！回万丹城！”
一行人押解着囚车，迅速离开了这片河域。
浑浊的河水缓缓流动，将那短暂的对峙与惊人的话语悄然淹没。
水府之内，药痴叟透过一丝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切，胖脸上满是冷汗，喃喃道：“疯了……真进去了……”
古紫鸢的魂影若隐若现，传来一声低语：“自缚双手，口含天宪。小子，这龙潭，你是非闯不可了。
就看你这‘囚犯’，能把这‘审判’，搅得多大了……”
囚车朝着丹盟总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暴，被主动带向了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