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北递来的那方手帕，如同一个信号，在沈清辞心中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涟漪。它打破了之前纯粹的警告与掌控，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回护的意味。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她感到困惑与警惕。
她依旧每日在小院角落进行着她的“义诊”，只是更加谨小慎微，给出的建议愈发基础，配制的药茶药散也仅限于最温和无害的几种。李爱红经过那日的教训，再不敢明着挑衅，只敢远远投来嫉恨的目光。大院里的其他人，则因着陆战北那日的出面，对沈清辞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看重与客气。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沈清辞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屋，一个身影有些犹豫地踱步过来。是之前那个怀疑她、后来又因陆战北出现而仓皇道歉的年轻媳妇，叫孙秀娟。
“沈……沈妹子，”孙秀娟搓着手，脸上带着尴尬和一丝恳求，“我……我娘家弟弟，前阵子训练伤了腿，在部队医院治了，骨头是接上了，可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是肿得厉害，走路钻心地疼……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养着……你看……你之前给按那几下挺管用的，能不能……能不能再帮着看看？就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用网兜装着的苹果和几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眼神里满是期盼。
沈清辞的心微微一沉。这超出了她目前“义诊”的范围。腿伤后持续肿痛，可能涉及经络不通、气血瘀滞，甚至是更复杂的软组织损伤或隐性感染。处理起来远比头疼脑热复杂，风险也更大。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维持安全距离。
然而，就在她开口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陆战北那辆吉普车不知何时又静静停在了老位置。车窗降下一半，他并没有下车，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沉静地看着这边。
沈清辞到了嘴边拒绝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陆战北在看着。他在看她会如何应对这个超出“简单帮忙”范畴的请求。是继续龟缩在安全的壳里，还是……敢于触碰更深的水域？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谨慎，没有去看那些礼物，只是轻声对孙秀娟说：“秀娟姐，我只是看了些杂书，懂得不多……腿伤是大事，我可不敢乱看。要不……你让你弟弟哪天方便，过来我瞧瞧？但我先说好，我只能按按看看，不一定有用，而且，看了之后，你们还得听医院医生的。”
她没有大包大揽，却也没有完全拒绝，留下了余地，也撇清了主要责任。
孙秀娟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感激的神色：“哎！好！好！谢谢沈妹子！我明天就让他过来！就看一看，看一看就行！”她千恩万谢地走了。
沈清辞这才状似无意地抬眼，看向那辆吉普车。陆战北似乎对她刚才的处理还算满意（或者至少没有不满），车窗缓缓升起，车子无声地启动，离开了。
他默许了。
他甚至……可能是在推动她，去接触更复杂的病例。
第二天，孙秀娟果然领着一个二十出头、脸色因疼痛而有些发白、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小伙子来了。小伙子叫孙建军，有些腼腆，看向沈清辞的眼神里也带着怀疑。
沈清辞让他坐在石凳上，卷起裤腿。小腿果然肿胀得厉害，皮肤发亮，按压下去有明显的凹陷，颜色也有些不正常的青紫。
沈清辞屏息凝神，伸出纤细的手指，避开主要的伤处，在他腿部的几个相关穴位和经络循行路线上，或轻或重地按压、探查。她的动作看起来依旧生涩，像是照着书本比划，但指尖却暗中导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泉气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知着他腿内部气血瘀滞和炎症的情况。
同时，她根据玉简中的知识和末世的解剖经验，在心中快速分析着可能的原因——不仅仅是骨骼问题，恐怕还伴有严重的韧带拉伤和深部组织粘连，导致循环不畅，炎症难以消退。
她按压了足有十几分钟，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部分是伪装，部分是真的精神力消耗），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孙建军起初还皱着眉，但随着沈清辞的按压，他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忍不住惊讶道：“咦？好像……好像没那么胀得慌了……”
沈清辞收回手，微微喘息，对着满脸期待的孙秀娟姐弟，依旧用不确定的语气说：“我……我看书上说，这种情况，可能是里面的‘筋’扭住了，气血不通……光躺着不动可能不行，得在不动到骨头的前提下，慢慢活动一下脚踝，再配合用点活血化瘀的草药热敷……具体的方子，我得再翻翻书确认一下……”
她给出的思路，符合中医理论，又避开了具体的、需要承担责任的药方。
孙秀娟姐弟听后，虽然觉得有些玄乎，但刚才按压后确实舒服了些，便连连点头，将沈清辞的话奉为圭臬。
他们离开后，沈清辞疲惫地坐在石凳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次“诊疗”，比她想象的要耗费心神。
傍晚，陆战北再次“顺路”经过。
这一次，他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递出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沈清辞迟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牛皮纸，里面是几本崭新的、带着油墨香味的医学书籍，封面赫然是《临床伤科学》、《中医筋伤学》等专业着作。正是她目前最需要、也最难弄到的东西。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战北，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讶和……一丝不解。
他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她今天“表现”尚可？还是……他需要通过她，达成某种目的？
陆战北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句平淡的叮嘱：
“多看，多学。但记住，量力而行。”
说完，车窗升起，吉普车再次汇入暮色。
沈清辞抱着那几本沉甸甸的医书，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陆战北的态度，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这看似“支持”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算计？
而那句“量力而行”，是关心，还是警告？
她感觉自己也仿佛陷入了一张更柔软、却也更加危险的网中。
前方的路，迷雾更浓，但那微光，似乎也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