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蓝色中山装，脸上是那种沈青无比熟悉的、如同岩石般冷硬而缺乏表情的面容——竟然是赵副科长！红星三厂的保卫科副科长，赵建国！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404厂的保卫科询问室里？！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沈青的全身，让她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大脑因为这完全不可能的景象而出现了短暂的宕机。红星三厂与404厂相隔何止千里，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出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是幻觉？还是……她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的错觉？
然而，赵副科长那实实在在的身影，他走进来时带来的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冷峻气息的气场，以及他扫过她时那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深意的目光，都无比真切地告诉她，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真的来了！
“赵处？”负责问话的那名保卫干事显然认识赵副科长，看到他进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但立刻站起身，态度变得恭敬了些许。他称呼的是“赵处”？处长？他在404厂保卫部门担任了更高的职务？
沈青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脸上无法完全控制的震惊和复杂情绪。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赵副科长（或者说，赵处长）对那名干事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沈青，语气平淡地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老李，问得怎么样了？”
被称为老李的干事连忙汇报：“赵处，正在按程序询问沈青同志关于近期一些情况，主要是核实一下她的行踪和人际关系。”他简单地将刚才询问的几个重点复述了一遍。
赵副科长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沈青，那目光依旧锐利，带着审视，但沈青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审视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普通审查者的……确认？
他听完老李的汇报，沉吟了片刻，然后走到桌旁，拿起那两张照片看了看，又放下。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目光重新落在沈青身上。
“沈青同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感，“据我们了解，你平时工作表现勤恳，作风也比较严谨。厂里最近情况特殊，进行一些必要的排查，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官方的安抚，但沈青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似乎在为她定性，将她划归到“表现勤恳”、“作风严谨”的范畴，这是一种隐形的保护。
“我理解，赵处长。”沈青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静，带着适当的诚恳，“我一定积极配合组织的调查。”
赵副科长点了点头，对老李说道：“基本情况看来没有太大出入。沈青同志是技术处那边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刚来不久，对厂里很多情况还不熟悉。询问记录做好，如果没有其他确凿线索，就不要过多打扰她的正常工作。”
他的话，几乎是为这次询问画上了一个句号。老李和另一名记录员显然对这位新来的赵处长颇为信服（或者忌惮），立刻点头称是。
“好了，沈青同志，你可以回去了。”赵副科长最后看了沈青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记住，安心工作，不要受外界干扰。有什么情况，及时向组织反映。”
“是，谢谢赵处长，谢谢李干事。”沈青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在那两名干事（尤其是老李）略显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询问室。
直到走出那栋压抑的小楼，重新呼吸到外面戈壁夜晚清冷而自由的空气，沈青才感觉那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心中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赵副科长……他竟然调到了404厂，而且还进入了保卫部门，成为了“赵处长”！这绝不是巧合！这必然是组织的安排！是为了应对“棱镜”组织的渗透？还是为了……监控她？或者，兼而有之？
他的出现，如同一枚重磅棋子，被投入了404厂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瞬间改变了力量对比和游戏规则。他刚才那看似平淡的几句话，实则是在关键时刻为她解了围，将她从被深度调查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恰恰相反，赵副科长的出现，可能意味着局势已经严峻到了必须由他这个级别和能力的“暗棋”亲自下场的地步。而且，他明确提到了“技术处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这既是一种保护，也可能是一种……将她置于更显眼位置的安排？
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张较小的棋盘，被挪到了一张更大、更复杂的棋盘上，而执棋者的手段，也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回到招待所房间，反锁上门，沈青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今晚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从被保卫科带走时的忐忑，到见到赵副科长时的震惊，再到被释放后的复杂……这一切都让她心力交瘁。
她拿出那支钢笔，紧紧握在手中。赵副科长的出现，让她对这支笔、对这个任务、对顾怀远的整个布局，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感到了更沉的压力。她不再是孤军奋战，但同时也被卷入了更高层面的博弈。
她必须重新评估当前的局面。
赵副科长在明处，这或许能为她提供一定的庇护，但也意味着她的一些行动可能更容易被“棱镜”或者其他势力与赵副科长联系起来。她必须更加谨慎地处理与赵副科长的关系，在公开场合，他们必须是纯粹的上下级，不能有任何超出常规的接触。
那张写着“数据被动过，小心杨。刘。”的警告纸条，以及那枚出现在死投点的纽扣，必须尽快让赵副科长（或者说他代表的组织）知道。但如何传递？死投点b显然已经不安全了。
她想到了赵副科长最后那句话——“有什么情况，及时向组织反映”。这或许是一个暗示？暗示她可以通过某种新的、更直接的渠道与他联系？
她需要等待，等待赵副科长主动给出新的联络方式，或者，创造一个合理的、不会引人怀疑的接触机会。
第二天，沈青如同往常一样去资料室上班。周老师看到她，关切地低声问：“小沈，昨天保卫科找你……没事吧？”
“没事，周老师，就是例行问话，了解了一下情况。”沈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询问。
周老师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种时候，小心点没错。”
资料室的工作依旧，但沈青能感觉到，经过昨天保卫科的那一出，同事们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和审视。这是难免的。
她注意到，王副主任借走的那两份核心数据档案，依旧没有归还。而陈新民和杨振华，也依旧没有露面。这种集体性的沉寂，让人不安。
下午，她在整理一批新到的技术期刊时，听到孙资料员和李资料员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保卫科来了个新处长，姓赵，好像挺厉害的。”
“嗯，听说是从别的保密大厂调过来的，经验丰富。”
“希望真能查出点啥吧，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
沈青默默地听着，心中了然。赵副科长的到来，在厂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既是威慑，也可能是一种引蛇出洞的策略。
临近下班时，资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年轻干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周工，赵处长让送一份内部安全学习资料过来，要求各科室组织学习并签字备案。”年轻干事将文件夹递给周老师。
周老师接过文件夹：“好的，麻烦你了。”
年轻干事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资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青身上，语气平常地说道：“沈青同志，赵处长交代了，这份资料比较重要，让你负责一下学习记录的整理和归档，明天上午交到保卫科综合办。”
沈青的心猛地一跳！来了！赵副科长的指令，以这样一种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工作安排方式，传递了过来！
“好的，我明白了。”沈青平静地应道，接过周老师递过来的文件夹。
年轻干事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沈青拿着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感觉手心有些发烫。这里面，除了所谓的学习资料，是否隐藏着新的指令或者联络方式？
她强忍着立刻打开的冲动，将文件夹放进自己的抽屉，锁好。直到下班回到招待所，反锁上门，她才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
文件夹里果然只有几页打印的、关于近期安全保密要求的通知，内容与其他科室收到的并无二致。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页纸的页眉页脚、字间距、甚至纸张的质地，试图找出隐藏的标记或密写。
然而，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安排？是她想多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拿起那几页纸，对着灯光反复查看。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文件夹本身的硬质封皮内侧。
在那里，靠近夹脊的位置，有人用极细的、近乎无色的笔，画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图形。
那图形，既不是三角标记，也不是飞鸟，更不是任何已知的暗号。
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简笔画的、钥匙的形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