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莉的名声随着“流动红旗”和“茉莉记账法”越传越远，连附近村子都知道工地上有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不仅账管得好，还得了省里领导的夸奖。偶尔有老乡来工地办事，都会特意绕到食堂门口，就为了瞅一眼这个传说中的“女能手”。
这天傍晚，识字班下课后，林教员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茉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苏茉莉同志，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林教员，您说。”茉莉停下脚步，怀里还抱着那本被她翻得卷了边的旧课本。
“你看，现在来识字班学习的同志越来越多了，光靠我一个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林教员扶了扶眼镜，语气诚恳，“你学习认真，进步又快，还特别有耐心，大家都喜欢听你讲。我想请你来当识字班的助教，平时帮我辅导一下学习困难的同志，偶尔带大家复习复习，你看行吗？”
“助教？”茉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林教员，我自己还学得半生不熟呢，哪能当助教？会误人子弟的！”
“哎，别妄自菲薄嘛！”林教员笑道，“你的水平教现阶段的内容绰绰有余了。就当是帮帮我，也是锻炼你自己，怎么样？”
看着林教员期待的目光，又想到班里那些像春苗一样渴望识字的姐妹们，茉莉心里挣扎起来。她既怕自己能力不足，又忍不住想去尝试，去帮助更多的人。
最终，那份想要传递知识、分享温暖的心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那……那我试试看，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林教员您一定要及时纠正我。”
“太好了！”林教员高兴地说，“那就从明天开始！你放心，我会在旁边指导你的。”
成了识字班助教的消息，让茉莉既兴奋又紧张。第二天晚上，她特意提早到了教室，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粉笔摆得整整齐齐，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
学员们陆续到来，看到茉莉站在讲台旁，都好奇地围过来。
“茉莉姐，你今天要给我们上课吗？”
“真的？太好了！我就爱听你讲！”
得到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茉莉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按照和林教员商量好的，先带领大家复习上一节课学的生字。她讲得细致，还会用工地上的例子来比喻，比如把“表扬”的“扬”字，说成“像举起红旗飘扬一样”，生动又好记，学员们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课程进行到一半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最后一排角落的空位上坐下了。
起初并没有人注意，直到有个女学员无意中回头，顿时惊得捂住了嘴巴，用力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
很快，几乎整个教室的人都注意到了那位特殊的“新学生”——竟然是赵振国团长！
他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衬衣，坐姿依旧挺拔，但神情却比平日里在工地上巡视时柔和了许多。他面前也摊开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目光平静地落在黑板上，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来听课的普通学员。
教室里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连林教员都愣了一下。
茉莉正背对着门口在黑板上写字，感觉到身后的异常，疑惑地转过身。当她的目光与最后一排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相遇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他……他怎么来了？！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事先准备好的词全忘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红霞，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赵振国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对着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坐在另一个角落的石墩儿，目光在茉莉通红的脸颊和赵振国身上扫过，随即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看不清表情。
林教员最先反应过来，干咳两声，稳定了一下气氛：“大家安静，我们继续上课。苏助教，请你继续带领大家复习。”
茉莉猛地回过神，慌忙弯腰捡起断掉的粉笔，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拿起一支粉笔，只是声音比刚才微微发颤：“我……我们接着看这个‘建’字……”
接下来的半节课，对茉莉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考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仿佛无形的暖流，让她后背微微发烫。她讲解时更加小心翼翼，每一个字的笔画，每一个读音，都反复确认，生怕在他面前出一丝差错。
然而，渐渐地，她沉浸到教学的状态中，看到学员们因为弄懂了一个难点而露出的开心笑容，看到春苗终于工整地写对了“劳动”两个字时那亮晶晶的眼睛，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讲解也恢复了之前的流畅和生动。
赵振国始终安静地坐在后面，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下，大部分时间只是专注地听着。当茉莉用那个“举起红旗飘扬”来解释“扬”字时，他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下课哨声响起时，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学员们离开时，都恭敬地向赵振国打招呼，赵团长也一一颔首回应。
茉莉站在讲台边，看着学员们离开，心里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讲得很好。”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茉莉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才发现赵振国不知何时走到了讲台旁。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靠近时带来一股淡淡的、属于阳光和皂角的清爽气息，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失控。
“赵……赵团长……”她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低着头不敢看他。
“方法很活，大家听得懂。”赵振国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话语的内容却让茉莉心头一暖，“继续努力。”
说完，他并没有多停留，拿起自己的笔记本，便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教室。
茉莉怔怔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捂住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正在整理讲义的林教员。
“瞧见没？”林教员走过来，笑着打趣道，“咱们赵团长可是很重视文化学习的。茉莉，你讲得确实好，连团长都来给你‘捧场’了。”
茉莉的脸更红了，心里却像有无数快乐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她蹲下身，小心地将那两截摔断的粉笔头捡起来，用手帕包好，放进兜里。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她。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虽然那位特殊的“同学”只来了一晚，但他那句简短的“讲得很好”，却像一颗糖，甜透了她整个心房，连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也变得更加闪闪发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