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藏品,做了什么?!”
守门人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置身事外的平淡,变得锐利,像两把无形的冰锥,直刺林默的灵魂。他手中那本无名之书的页面,正剧烈地颤抖着,【堕落的晨星】那一页上,代表着“悲剧”与“神性”的金色符文,正被一些代表着“职场”、“人情世故”、“打工人”的、灰扑扑的凡人气息所污染,整个故事的“品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一个原本可以作为镇馆之宝的“史诗级”藏品,眼看就要被糟蹋成一本三流的“职场厚黑学小说”。
舰桥里,王虎和魏承已经看傻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家船长那看似胡闹的几句话,杀伤力竟然这么大。这已经不是降维打击了,这是用“菜市场逻辑”去硬解“宇宙级哲学命题”,偏偏还解通了。
“没什么。”林默的声音依旧通过扩音器传出,听起来一本正经,“我只是在履行一个‘评论家’的职责。你的藏品,故事内核过于单一,缺乏对‘人本主义’的关怀,不利于多元化宇宙文化的建设。我只是帮你补充了一点‘人文关怀’。”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
“你看,路西法先生,他本质上就是一个业务能力极强,但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优秀员工’。他需要的不是一场叛乱,而是一场触及灵魂的‘团建’,或者一次推心置腹的‘绩效面谈’。你直接把他打入地狱,太粗暴了,不符合现代化的管理理念。”
“噗——”
魏承实在没憋住,一口水差点喷在控制台上。王虎的肩膀也在剧烈地耸动,他用拳头死死地堵住自己的嘴,脸都憋红了。
守门人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他那堪比宇宙核心数据库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宕机”的迹象。他收藏了无数个宇宙的悲欢离合,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衰荣辱,他能理解“背叛”,能理解“仇恨”,能理解“宿命”,但他无法理解……什么叫“团建”。
【警告:‘静滞图书馆’核心规则库,正在遭受未知概念的冲击……逻辑自洽性降低百分之零点一……】
小序的提示音,让林默心中大定。
他赌对了。
守门人固然强大,但他强大在对“已有故事”的收录、整理与禁锢。他的世界,是一个封闭的、由“过去”组成的逻辑闭环。而林默,来自一个信息爆炸、娱乐至死的“异世界”,他的脑子里,装满了无数“沙雕”、“无厘头”、“解构主义”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对于守-门人这个古板的老学究来说,就是最致命的“思想病毒”。
“够了。”
守门人终于开口,打断了林默那滔滔不绝的“管理学讲座”。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默,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恼怒,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疲惫。
他一挥手,那本关于《堕落的晨星》的影像,瞬间消失。
“说出你的目的,‘评论家’先生。不要再用你那些古怪的‘故事’,来污染我的书架了。”
笼罩在“双子座”号上的“安静”规则,悄然无声地解除了。舰桥内的灯光恢复了正常,所有被锁定的系统,重新上线。
这是一种妥协。
“我想找一本书。”林默的目的很明确,“或者说,一个人。她叫蓝悦。”
守门人沉默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本厚重的无名之书。那本书,是整个“静滞图书馆”的总目录,记录着每一本“藏书”的名字与位置。
他缓缓翻动着书页,金属质感的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翻阅着无数个文明的墓碑。
良久,他停了下来,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没有。”
“图书馆里,没有一本藏书,名为‘蓝悦’。”
这个结果,让舰桥内的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不可能!”顾知夏脱口而出,“那段信息残骸里,明确提到了她被关押在这里!”
守-门人没有理会顾知夏的质问,只是看着林默,缓缓说道:“我从不说谎。我的目录里,确实没有这个名字。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图书馆那深邃无垠的内部。
“我的图书馆里,收藏了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二个‘无名氏’。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故事’,只剩下一具空壳,被我收录了进来。或许,你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三万多个?
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在刁难我们!”王虎忍不住吼道。
“这是规则。”守门人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平淡,“我只能告诉你她‘在’,但我不能告诉你她‘是’哪一个。这是作为‘图书管理员’的职业操守。”
他似乎很享受看到林默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扳回一城的笑意。
“那么,‘评论家’先生,你要如何从三万多本相似的‘空白之书’中,找到你想要的那一本呢?友情提示,你的‘审查权限’,可不包括让我帮你‘作弊’。”
林默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管理员先生,你可能对‘评论家’这个职业,有一些误解。”
“哦?”
“评论家,不仅会‘评论’作品。”林默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有时候,为了更好地理解作品,我们也会……亲自下场,参与‘创作’。”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故事编辑器】的界面,在脑海中轰然展开。
既然找不到“蓝悦”的故事,那我就……为她写一个新的“开头”!
他的精神力,不再局限于“双子座”号,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向着整个“静滞图书馆”弥漫而去。他没有去触碰那些已经被“归档”的藏书,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些“空白”之上!
他开始撰写。
撰写的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而是一段极其简单,却又充满了“指向性”的“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图书馆特供版)】
【开头】:在一个堆满了悲剧的图书馆里,有一群来自远方的旅人。他们不为那些荡气回肠的史诗而来,也不为那些催人泪下的爱情而驻足。
【过程】:他们穿过无数个“英雄末路”的书架,绕开所有“王朝倾颓”的展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全图书馆里,最“无聊”,最“没有故事”的那本书。
【线索】:那本书,可能是一本儿童绘本。它的封面,是纯白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画。它的书页,是空白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它被随意地,丢弃在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因为连图书管理员都觉得,它没有任何“收藏价值”。
【结局】:现在,那群旅人,即将走到那个角落。他们将要伸出手,拿起那本……被遗忘的绘本。
这段“故事”,没有修改任何已有的藏品,它只是描述了一个“正在发生”的、关于“寻找”的行为。
但它最核心的诡计在于,它为那本“空白之书”,赋予了极其鲜明的“特征”——儿童绘本,纯白封面,空白书页,被丢在角落。
它将一个“没有特征”的目标,强行定义出了“特征”!
当林默完成这段“寻人启事”的撰写,并将其作为一道“临时索引”,强行注入图书馆的规则中时——
守门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本总目录。书页疯狂地翻动,最终,在一片空白的区域,一行由林默“撰写”的、歪歪扭扭的文字,如同病毒般,浮现了出来。
【——索引目标:编号NULL-001,特征:纯白封面的空白儿童绘本。当前位置:c区-73排-底层角落。】
“双子座”号的舰桥内,全息星图上,一个清晰无比的红色光点,瞬间被标记了出来。正是那座巨大图书馆内部的某个具体坐标!
守门人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默,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他输了。
在这场关于“规则”与“检索”的游戏里,他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评论家”,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彻底击败了。
“精彩。”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没有再阻止。他只是默默地,让开了通往图书馆大门的路。
这是一种默许。
在林默的操控下,“双-子座”号的舰首,打开了一道小小的舱门。顾知夏、顾念秋,还有林默自己,穿着轻便的舱外活动服,化作三道流光,径直飞向了那座宏伟的图书馆。
他们穿过那扇由光芒构成的虚幻大门,进入了图书馆的内部。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无数个高耸入云的书架,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每一个书架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的厚重如碑,有的轻薄如纸;有的散发着圣光,有的流淌着魔气。
每一个,都是一个文明,或一个英雄的“墓碑”。
他们无视了这些充满了诱惑的“藏品”,径直来到了c区-73排书架的底层角落。
在那里,一本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纯白色的硬壳绘本,正静静地躺在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亿万年。
顾知夏伸出手,将它捡了起来。
绘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
翻开第一页,是空白的。
第二页,也是空白的。
从头到尾,都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痕迹的白。
这就是蓝悦。
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故事”后,回归到最原始状态的“问题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