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号”的舰桥，死寂如深海六千米下的铁棺。
那块单向传输的屏幕，在播放完那句冰冷的问候后，便彻底归于黑暗。
它像一块墓碑，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高阳依旧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他身后的心腹们，那些曾随他从血与火中杀出的亡命徒，此刻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有人在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枪。
那冰冷的钢铁，曾是他们安全感的全部来源，此刻却带不来一丝温度。
有人双目失神，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大脑已经拒绝处理刚才看到的一切。
更有人颓然坐倒在地，双手用力搓着自己的脸，仿佛要从脸上擦下一层皮，来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
“老……大……”
独臂副官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他指着那块已经冰冷的屏幕。
“刚刚那一切……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很蠢。
但没人笑得出来。
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更恐怖的答案：那比真实更真实。
那是“现实”本身被强行修改了。
“神……是怎么打仗的？”
高阳低声重复着林默的话，语气里没有疑问，只剩下一种信仰被彻底碾成粉末后的茫然。
他半生戎马。
从联邦海军的精英，到末日后的海上枭雄。
他信奉口径，信奉装甲，信奉战术与纪律。
他的一切认知，都建立在坚固的物理法则之上。
可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用噪音撕裂法则？
用一颗黑色的小球，将一头怪物从世界上“删除”？
最后，那个叫林默的年轻人，仅仅是伸出手，虚虚一握，一个他们连对抗资格都没有的“神”，就那样……烟消云t散了。
那不是战斗。
那是神明在随手清除程序里的一个错误代码。
高阳缓缓转过身。
他那山岳般魁梧的身躯，第一次现出了肉眼可见的佝偻。
他环视着自己的部下，从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东西。
信仰的崩塌。
他们引以为傲的钢铁与火焰，在这场残酷的“直播”面前，成了一个冰冷又可笑的万古笑话。
凌薇走到他身边，声音很轻，却在死寂的舰桥中异常清晰。
“老大，我亲眼见过。”
“在自然选择号，他当着我的面，用同样的方式，让一个合金花瓶消失了。”
“不是武器，也不是能量。”
“是‘抹除’。”
凌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不是在威胁我们，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们不愿承认，但必须接受的事实。
在林默眼中，他们这支舰队，和那个被随手抹掉的花瓶，没有任何区别。
“狗日的！”
一个络腮胡大汉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砸出一片刺眼的火星。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难道真要我们把所有家当和兄弟的命，都交到那小子手里，给他当狗吗？！”
“老子不服！”
“不服？”
高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出奇的平静。
“你拿什么不服？”
“用我们这些连给怪物刮痧都不够格的炮弹？”
“还是用你这条不值钱的命，去亲身体验一下，被‘抹除’是什么感觉？”
络腮胡大汉被这句话噎得满脸涨红，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垂下了头。
是啊。
拿什么不服？
他们甚至没有资格成为对方的敌人。
“他给了我们二十四小时。”
高阳的声音在舰桥内回荡。
“就算我们不去找他，那只唱歌的怪物不会再来，可谁能保证，不会有‘跳舞的’、‘画画的’怪物出现？”
“更何况……”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彻底绝望的数字。
“还有六天。”
“六天后，黑雾会吞掉一切。”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高阳走到舷窗前，俯瞰着下方那片由无数锈迹斑斑的货轮拼接而成的钢铁丛林。
那是他的王国，是他用无数兄弟的血肉换来的立足之地。
现在，他必须亲手为这个王国，选择一条生路。
哪怕这条路通往的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臣服。
“传我命令。”
高阳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余生的所有力气。
“召集所有船长，到‘利维坦号’中心会议室。”
他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象征着他荣耀与尊严的舰长宝座，眼神无比复杂。
“另外。”
“接通自然选择号的通讯。”
独臂副官浑身一震。
“老大，您要……”
“告诉他。”
高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葬礼般的庄严肃穆。
“铁锚湾舰队，接受他的‘雇佣’。”
“我们……全体登船。”
……
与此同时，“自然选择号”上，是与“利维坦号”截然相反的狂欢。
医疗湾。
顾知夏看着战损报告，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行动堪称完美，但仍有十几名士兵因精神冲击过载，导致了不可逆的大脑损伤。
“摇篮，将这些伤员列为‘荣誉退伍’，享受一等公民最高福利，终身由医疗系统托管。”
“指令确认。”
她正冷酷高效地处理着战后事宜，一双小手从背后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姐姐，喝点东西休息一下。”
顾念秋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那些士兵哥哥们……他们没事吧？”
顾知夏接过牛奶，杯壁的温度驱散了指尖的冰冷。
她看着妹妹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心中那份为战争而武装起来的坚硬，悄然松动了一瞬。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她用自己都不信的谎言，轻声安慰着。
而在神恩食堂，王虎正带着一群刚刚升级、亢奋未退的士兵们胡吃海塞。
“看见没！都看见没！”
王虎一巴掌拍在一个新兵的后脑勺上，震得那小子眼冒金星。
“老子就说，跟着老板有肉吃！”
“不但有肉吃！”
“他妈的还有‘神’可以杀！”
“过不过瘾！”
“过瘾！！”
士兵们扯着嗓子嘶吼，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和力量暴涨带来的、近乎癫狂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