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昭已站在御案前。
他指尖刚触到轮回笔的笔杆，那墨玉般的笔身突然泛起幽绿纹路，像有活物在皮下窜动。
今日该召阴兵巡查北境。他低语着抽笔，笔尾却黏在案上，像是被什么力量拽住。
下一刻，幽绿火焰从笔杆中段腾起——没有热度，却像有千万根冰针刺进识海。
顾昭后退半步，袖中遗诏被攥得发皱，昨夜北斗星熄灭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笔烧得极快，不过三息便成了一捧绿灰。
灰烬飘起时，他识海轰然炸响：第十帝已归，血祭可启。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像是从地底最深处挤出来的。
顾昭踉跄撞在龙椅上，喉间泛起腥甜——这不是普通的传音，更像某种刻在魂魄里的咒。
陛下！
殿门被撞开的声响惊飞檐下寒鸦。
月婵跌进来时，发间星簪歪斜，手中星轨玉简正渗出暗红血丝。
她平日总梳得整整齐齐的道髻散了几缕，眼尾泛红：帝星动摇了！
顾昭抹掉嘴角血迹，接过她递来的玉简。
青玉表面浮着扭曲的星图，原本最亮的紫微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旁边一团黑气正顺着星轨攀爬，像条吞日的蛇。
有人用陛下的登基之气，激活了封印下的魂引阵。月婵的指尖在发抖，这阵...这阵是引魂用的，引的是...
白骨祠的东西。顾昭替她说完，喉结滚动。
他想起昨夜遗诏上的字——宁可乱世百年，不可放吾出，此刻终于明白是谁。
殿外传来禁军巡夜的脚步声。
顾昭突然攥住月婵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对外说朕闭关七日，稳固帝魂。他的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尖，又软下来，你去传沈青竹，就说朕需要她守着太庙。
月婵张了张嘴，最终只点头：她退到门口时又回头，星盘在掌心转了三圈，陛下...小心地宫里的东西。
夜漏三更，顾昭换了身玄色劲装，腰悬判官笔，摸进太庙后墙。
墙根的青苔被露水浸得滑腻，他踩上去时听见细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轻笑——是那道识海的声音。
地宫入口在太庙最深处的香炉下。
顾昭咬破指尖，用判官笔蘸着血在青石板上画符。
第三道禁制被破时，地面发出闷响，露出向下的石阶。
他摸出火折子，光晕里石阶两侧刻满镇魂咒，却被新的血咒覆盖了——那些咒文的笔画走向，和轮回笔上的幽绿纹路一模一样。
归墟殿的石门是被他用掌风震开的。
霉味混着腐骨气扑面而来，顾昭眯眼适应黑暗，就见九具枯骨环坐在殿中央。
他们的脊椎骨上都缠着锁链，头骨低垂，像是在向北方跪拜——而北方，正是白骨祠的方向。
原来如此。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最近那具枯骨的锁孔。
锁孔里还嵌着暗红碎渣，是凝固的血。
前世记忆突然涌上来：他曾跪在这里，看着第八任阴帝的魂魄被锁链抽干，轮回笔吸收着最后一丝精魄，笔杆上的刻痕多了一道。
你们不是在守护天下。顾昭站起身，声音撞在石壁上，你们是在当祭品。
殿外突然传来剑鸣。
顾昭掀开门帘，正看见沈青竹立在月光里。
她的剑指天，周身流转着金色光纹——是九宫锁魂阵的启动迹象。
三千禁军呈九宫位散开，每人手中都举着镇魂幡，幡上的符文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青竹？
我查过陛下的行程。沈青竹没有回头，声音却软了些，你昨夜翻了三次案头的《太庙舆图》，茶盏碰倒了也没察觉。她的剑尖垂下来，在地上划出半朵莲花，这阵能挡三天神识探查，足够你做想做的事。
马蹄声由远及近。
秦雨桐的红缨枪先撞进视线，她翻身下马时铠甲叮当响：老子听说有人要动太庙？她瞥了眼九宫阵，冲沈青竹挑眉，这破阵够不够硬？
不够我带铁骑拆了周边民房，给你清出三百步空地。
沈青竹嘴角抽了抽，到底没绷住：够了。
顾昭望着她们的背影，喉间发紧。
他摸了摸袖中轮回笔的灰烬，转身退回地宫。
归墟殿的枯骨还在原地，他割开手腕，血珠滴在初代阴帝的头骨上。
孟婆汤的雾气腾起时，记忆如潮水倒灌——
千年前，玄枵站在白骨祠前，身后是百万冤魂。
他的轮回笔指着天空，大笑：我以魂核为引，封这执念于地！话音未落，他的魂魄分裂成两半，一半钻进轮回笔，一半被锁进白骨祠。
每一任阴帝，都是来续这锁魂咒的。玄枵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轮回笔吸收帝魂，才能让锁链不崩。
可你知道吗？
这锁链锁的不是执念，是我自己——我舍不得这些冤魂，便用轮回笔困着自己，等后世帝王来替我受罚。
画面一转，顾昭看见自己跪在归墟殿里。
第九任阴帝的魂魄正被锁链抽离，他抬头时，脸和顾昭重合——那是他的前世，眼神里全是绝望：第十任...会是最后一任吗？
记忆戛然而止。
顾昭踉跄着扶住石壁，腕上的伤口还在滴血。
他终于明白，所谓，不过是玄枵设下的局——每一任帝王都在替他完成血祭，滋养他被封印的执念，助其复苏。
而他自己，前世就是第九次祭品。
我不当钥匙。顾昭抹掉脸上的血，将轮回笔的灰烬捧在掌心。
他走向镇魂阵的核心，指尖在阵眼画出逆纹：阴兵从此听命于义，不听命于帝。
那你呢？
月婵不知何时站在阵外。
她的星盘浮在身侧，星图流转如瀑：逆阵需要以魂核为引，你会...
我若不成帝，玄枵便无法完成血祭。顾昭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黑气凝成的巨眼正缓缓闭合，这一世，我要他等个空。
夜漏十刻，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
白骨祠地下，那道凝成巨眼的黑气突然闭合，随即，一声低沉的叹息穿透千里，直入顾昭梦中：......第十子，你竟想逃祭？
顾昭在梦中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角。
殿外，沈青竹的剑鸣、秦雨桐的马蹄声、月婵的星盘轻响，混着晨钟，在他耳边织成一张网——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做困在网里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