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绸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昭望着那道坠星般的黑影，喉结微微滚动——他早料到地府会派人来，但真正见到黑判手中泛着幽蓝冷光的生死簿时，后颈还是泛起细密的凉意。
顾昭。黑影落地的瞬间，风声戛然而止。
黑袍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唯余一双眼如淬了冰的刀刃，你擅用轮回笔勾改生死，扰乱阴阳秩序。今日，本判便收回你的权柄。
顾昭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轮回笔，笔杆传来温凉的触感，像是旧梦在识海中轻推他的意识。
他抬眼时已恢复从容，甚至露出几分笑意：黑判大人可知，我用轮回笔写的第一条判词是边境妇孺，免遭兵燹？昨日宇文策屠村三百口，我不过让那三百冤魂入了轮回，怎算扰乱秩序？
因果由地府定，非你可断！黑判的声音陡然拔高，生死簿展开，幽蓝光芒如潮水般涌来。
顾昭只觉识海一沉，仿佛有座大山压在天灵盖上——这是生死簿对宿主权柄的压制。
林知远！顾昭低喝一声。
蹲在墙角的书生浑身一震，慌忙从怀中掏出一本泛着朱砂光的簿子。
他的手在抖，连带着冥簿·生死录的封皮都蹭到了青砖，发出刺啦声响：主、主公，冥簿在此！
顾昭接过冥簿的瞬间，识海中的旧梦虚影突然凝实。
她素白的袖摆翻涌如雾，指尖点在顾昭眉心：他要夺你识海，我替你稳住灵台。话音未落，顾昭便觉原本沉重的识海泛起涟漪，生死簿的压力被缓冲了三分。
黑判·三更心乱。顾昭咬破指尖，以血为引，轮回笔在空气中划出银亮轨迹。
笔锋落下的刹那，黑判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识海里突然炸开一片血雾，三百个浑身是伤的冤魂从雾中钻出来，有被砍断腿的老妇，有被刺穿胸膛的孩童，最前面的那个少女怀里还抱着个三岁的小郎，正是前日宇文策屠村时的惨状。
黑判踉跄后退，生死簿在手中摇晃。
他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强行镇压识海中的幻象，这些都是你用轮回笔捏造的！
捏造？顾昭冷笑，指尖按在冥簿上，你看这冥簿上的血痕——是那三百冤魂跪在我帐前哭了三天三夜，用血泪浸透的。
你说我扰乱秩序，可若地府早来收魂，何至于让他们在阳间游荡成厉？
旧梦的虚影突然化作千万道银丝，缠上黑判的识海。
因果幻境的力量顺着银丝蔓延，顾昭分明看见黑袍下的身影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这是被幻境反噬的征兆。
阴兵，镇！顾昭反手一拍地面。
原本隐在暗处的黑雾突然翻涌，百余个阴兵从地下钻出。
他们甲胄上的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中的长枪直指黑判。
为首的阴将是前日被顾昭平定的山匪头目，此刻跪在顾昭脚边：大人，这泼皮判官要夺您的笔！
黑判终于慌了。
他死死攥住生死簿，却发现簿子上的字迹正在模糊——冥簿·生死录散发的朱砂光像火舌，正一寸寸吞噬生死簿的幽蓝。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生死簿的联系在减弱，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把他的权柄往外抽。
你...你竟敢用阴兵反制监察！黑判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用阴兵镇的是乱，不是法。顾昭一步步逼近，轮回笔的笔尖几乎要戳到黑判心口，你说我越界，那我问你——若地府的法护不了阳间的人，要这法何用？
黑判突然呕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逐渐消散的阴兵幻象，又看了看手中几乎要变成白纸的生死簿，终于咬碎钢牙：顾昭，你已入地府视线。若再越界...
那就请地府派能讲理的来。顾昭伸手抽走黑判手中的生死簿，随手抛给林知远，替我收着，省得下次有人空口白牙说我越界。
黑判的身影开始虚化。
他临走前深深看了顾昭一眼，那目光像根冰刺扎进顾昭脊梁：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地被生死簿压出的焦痕。
林知远抱着生死簿瘫坐在地，额角的汗滴砸在簿子上，晕开一片墨迹。
他望着顾昭的背影，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敢说话——直到顾昭转身，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翻起自己怀里的冥簿。
主...主公你看！林知远的手指停在某一页，声音发颤，这页...这页之前没有的！
顾昭凑过去。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墨迹还带着湿气：镇魂殿宿主·顾昭。
后面的字被一团黑雾遮住，隐约能看见、几个字。
收起来。顾昭按住林知远的手，目光扫过那行字时，识海中的旧梦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快亮了，而更黑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