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站在阴司镇魂殿内，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命运轨迹时的震颤。
轮回笔悬在他面前，笔身上二字流转的金光，与他识海中那根透明丝线交相辉映——那线的尽头，是北周二皇子宇文策的军营，是篝火映照下的刀枪，是无数或恐惧或麻木的魂魄。
旧梦。他轻声唤道。
识海深处泛起涟漪，白衣女子的身影浮现。
她望着轮回笔，眼底有担忧：主公可知，方才撕毁阴帝诏，已彻底触怒地府。
我知。顾昭伸手接住轮回笔，笔杆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握着一团烧不尽的火，但宇文策屠了三个村子，老幼的血还未干；萧绎的毒酒还在宫墙内散发着苦杏仁味。若等地府按部就班，这乱世还要多添多少冤魂？
他转身走向案几，判官笔早已静候其上。
笔锋轻颤，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心意。
林知远。他提高声音。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身着青衫的书生抱着冥簿撞开门，发冠歪斜也顾不得理，主公可是要调兵？赵将军的伤药我已备了三份，还有......
取三盏长明灯，放在望楼四角。顾昭指尖划过判官笔的笔杆，再去请赵将军来。
林知远应了声，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却连疼都顾不上，抱着冥簿跑得更快了。
片刻后，重甲裹身的赵无极掀帘而入。
他左肋缠着渗血的绷带，是前日替顾昭挡箭留下的伤，此刻却挺直腰板，声如洪钟：末将听令！
今夜子时，你率一百阴兵潜至宇文策营外。顾昭将判官笔递到他面前，笔尖沾着的金光，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细线，不需动刀动枪，只需用幻影和低语——让他们听见战鼓，看见火把，闻到血锈味。
赵无极浓眉一拧：末将愚钝，这如何能破敌？
因为有人会替我们推这把火。顾昭抬手，判官笔在空气中划出金痕。
他盯着那道痕迹，像是在看某种比刀枪更锋利的东西，我要写的，是敌军主帅·五更惊梦
林知远刚把长明灯摆好，就见顾昭的笔尖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那金光在空中凝结成字，每个笔画都像活物般扭动，最后稳稳钉在夜空里，像是被老天爷用金漆写在天幕上。
这是......改命？他下意识攥紧冥簿，指节发白。
不是改，是引。顾昭没有回头，目光追着那行金字没入云层，命运的轨迹本就千丝万缕，我不过是在宇文策的字上，多推了一把。
子时三刻，月隐星沉。
宇文策的营帐里，烛火突然诡异地矮了三寸。
主帅裹着狐裘靠在案上打盹，梦里却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他猛地睁眼，就见帐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像潮水般涌来。
有埋伏！他掀翻案几，佩剑落地，调左营去东边！右营守粮道！快！
亲兵连滚带爬冲进来，却见帐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废物！宇文策抽出佩剑抵住亲兵咽喉，明明听见马蹄声，你们瞎了？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女人的啜泣。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将军，我家小郎才三岁......
住口！宇文策挥剑劈向帐帘，却只劈到一团黑雾。
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狐裘早已被冷汗浸透，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湿。
与此同时，十里外的望楼上，顾昭举着单筒望远镜（前世战术装备改良版），将敌营的混乱尽收眼底。
林知远趴在他脚边记录，笔尖在冥簿上簌簌作响：宇文策名下字浮现，颜色由淡转浓......主公，他方才调动了左营三千人去东边！
粮道空了。顾昭放下望远镜，眼底闪过冷光，传信给陈副将，让他带轻骑从西边迂回，半个时辰内必须烧了宇文策的粮车。
林知远刚要跑，却被顾昭叫住：等等。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把这半瓶孟婆汤掺在军中的茶里——只给前锋营。
这是？
让他们忘了今夜见过的阴兵。顾昭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冥簿，地府要查，便查不到我头上。
寅时四刻，敌营方向腾起冲天火光。
林知远望着那片火海，手一抖，墨汁溅在冥簿上。
他慌忙去擦，却见被墨染的地方浮现出一行小字：粮道尽毁，宇文策军溃。
主公真乃天人！他转身要拜，却见顾昭靠在栏杆上，正与识海中的旧梦说话。
墨无尘的残魂虽散，地府的监察者怕是要到了。旧梦的声音带着几分忧虑。
顾昭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指尖轻轻抚过轮回笔：若黑判敢来......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刀出鞘时的寒光，我便用这轮回笔，在他的命格里添一道字。
夜风突然转急，卷起他的衣摆。
顾昭抬眼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还笼罩在夜色里，像是藏着什么极重的东西。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又被风卷着，飘向更远的地方，既然我握住了轮回之笔......
话音未落，一声裂帛般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
顾昭猛地抬头，就见夜色最浓处，有个黑影如陨星般坠落。
他看不清那黑影的面容，只看见对方手中握着本泛着幽光的簿子——封皮上的三个大字，在月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