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一步，地面星痕亮了一下。
广场西侧的毒雾还没散干净，风一吹，那些灰绿色的瘴气就贴着地面向外爬。我站在边缘，低头看了眼肩上的布条，血已经干了，皮肤下面有点发烫，那是残碑熔炉还在煨着最后一点毒素。青火在丹田里转得稳，源炁没空，身体能打。
影刺跑了，西北角那片塌墙后面再没动静。我知道他不会回来，这种人只负责放针、传信，不负责拼命。真正想杀我的，还在暗处看着呢。
我把无锋重剑从地上抄起来，背回肩上。剑胚一靠脊梁，熟悉的温热就传上来。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是用碎剑渣和九转逆脉丹一起炼出来的源炁剑胚，别人看不出门道，但我清楚——它比我命还硬。
洛璃从药室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个玉瓶。她站在我斜后方三步远，没说话，只是把瓶子晃了晃。里面有一股极淡的清香钻进鼻子，和毒雾里的腥臭格格不入。
“那雾里有东西。”她说，“不是死毒，是活的。”
我点头。早感觉到了。这毒气带着生机波动，像是某种植物自己长出来的，不是人为撒的粉、布的阵。
“九叶冥兰。”她继续说，“长在毒瘴林最深处，五年开一次花，花开时能引百毒自动归巢。但它被妖藤缠着，没人能靠近。”
我没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去。这种事情不用问。我能吞毒炼炁，残碑熔炉不怕反噬，别人碰一下就烂肺的东西，我拿它当补药喝。
我转身走向屋檐下，那里还靠着一把断柄的铁锹，是我之前挖黑丝时顺手插在土里的。现在拔出来，随手扔进酒囊旁边那个空袋子里。工具不嫌多。
雷猛来得很快。
他扛着那个比他人还高的工具包，脚步沉，落地时地面都震一下。青铜色的皮肤在暮光里泛着金属光，一看就是常年泡在矿坑里炼出来的肉身。
“听说你要进毒瘴林？”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子刚修完控器阵，正愁没地方试。”
我说：“不是试，是破。”
他懂我的意思。妖藤能控毒，说明底下有根系连成网，可能是天然的，也可能是被人种下去当阵法使的。要取灵草，就得先断根。
“我帮你清路。”他说，“你往前走，我断后。”
洛璃一直没动。直到我迈步往林子方向走，她才快走两步，把一枚新炼的丹塞进我腰间酒囊。指尖碰到我皮袍的时候顿了一下，很快就收回去。
“活着回来。”她说。
声音不大，但我听清了。
我没回头，肩膀动了下，算是应了。
雷猛跟上来，一边走一边拍我肩膀：“别理她嘴硬，刚才她在药室烧了三炉解毒散，全是为了你。”
我不说话。有些事知道就行，不用说破。
我们三人一路往西，穿过丹盟废墟区，脚下从平整石砖变成碎裂的地缝。越往前走，空气越闷，呼吸像吸进一团湿棉花。毒雾越来越浓，颜色也变了，从灰绿转成深紫，飘在半空像一层油膜。
林子就在前面。
毒瘴林的入口不像别的山林有路标、有结界，就这么突兀地立着。几根扭曲的枯树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树皮全烂掉了，露出里面黑红色的木质。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得像踩在尸体上。
我停下脚步，蹲下伸手拨开一片叶子。下面是一截断藤，已经干枯，但还能看出上面有符文刻痕。不是自然生长的，是被人种下的守卫藤。
“有人先来过。”我说。
雷猛一脚踢开旁边一块石头，下面压着半片破碎的玉符。“北岭散修的手笔，二流门派，喜欢用毒藤阵困人。”
“死了？”我问。
“不然呢？敢抢九叶冥兰的，十个进来九个出不去。”
我站起身，看向林子深处。那边风更大，吹得枯枝哗啦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洛璃突然开口：“你们记住，九叶冥兰开花时会释放一种声波，普通人听了会失神，丹修则会被引动心火。只有体内有源炁流动的人才能抵抗。”
我摸了摸丹田。残碑熔炉一直在运转，青火不灭，源炁不断。这点干扰扛得住。
“还有。”她盯着我，“妖藤有灵智，会模仿人的声音叫你名字。别回头，别应声。”
我点头。这种招数见多了。弱者怕鬼叫，强者只看脚下路。
雷猛把工具包卸下来，打开第一层，掏出七枚青铜钉，每根都有小臂长。他把钉子插进土里，呈北斗状排列。
“控器阵前置节点。”他说，“等会我要用它们震断地下藤根，你只要给我三十息时间。”
“够了。”我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踏入林中。
脚底传来一阵滑腻感，像是踩到了什么粘液。低头看，地面腐叶下渗出黑色汁液，正顺着我的靴子往上爬。我抬脚剁了一下，汁液断开，缩回土里。
雷猛紧跟着进来，洛璃停在林外。
她站在最后一缕光里，手里还攥着那个玉瓶，没走，也没喊第二句。
我知道她在看。
我也不回头，只把无锋重剑从肩上取下，横握手中。剑身无锋，但那一瞬间，残碑熔炉震动，青火冲上剑脊，整把剑泛起一层淡蓝光晕。
雷猛低吼一声，双手拍地。
七枚青铜钉同时亮起，地面微微颤动。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断裂。
林子深处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一股腥甜味扑面而来。
我知道，它醒了。
妖藤开始动了。
一根粗如水桶的黑藤从腐叶下猛地窜出，直扑我面门。我侧身避过，剑横扫，斩在藤身上。
咔！
藤断两截，断口喷出大量黑血。我立刻后跳，那血落地即燃，烧出一圈紫火。
雷猛骂了一句，又拍出两枚铁锥扎进地里。
“更多了！”他吼，“东南、西北都有动静！”
我抬头看去。
四面八方的枯树后，一条条黑藤破土而出，藤身上浮现出人脸般的纹路，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
有的喊我名字。
有的学雷猛的笑声。
有的甚至模仿洛璃的声音，轻轻叫我：“陈无戈……回来……”
我没理。
残碑熔炉青火暴涨，把那些杂音吸进去一半，炼成源炁补进经脉。
我握紧剑，往前踏出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碎星步启动，脚下星痕浮现。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躲，是为了更快接近源头。
雷猛在后面大喊：“我给你开路！三十息！别贪进！”
我没应。
我已经冲进了第一圈藤阵。
黑藤从四面八方袭来，我挥剑横斩、斜撩、回旋劈。每一剑落下，都有藤断血喷。残碑熔炉不停吸收断藤余韵，源炁越打越多。
第五步。
第七步。
第十三步。
我看到前面有一棵巨大的老树，树干中空，里面盘踞着一条主藤，粗如巨蟒，表面长满眼球般的凸起。
那就是核心。
九叶冥兰就藏在它后面。
我提速。
碎星步第二式“移斗”直接踩出，身形一闪，避开三根合击的藤条，直扑老树。
就在我跃起的瞬间，主藤猛然睁开所有“眼睛”。
一股强烈的精神冲击撞进识海。
我脑子一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师父死前的眼神，第一次炼丹炸炉的手指，洛璃递来解毒丹时微颤的指尖……
残碑熔炉剧烈震动。
青火疯狂燃烧，把这些杂念全部卷进去熬炼。
我咬牙，剑尖指向主藤心脏位置。
飞身而起。
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