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微靠在墙角，像一株被暴雨打蔫的植物。阳光透过廊柱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试图将那股混杂着血腥和脓臭的味道，从肺里排出去。
厨房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雷，久久无法平息。
“那……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太医指着那个装着阑尾的碗，声音都在发颤。
“是……是肠子吗？她把王师傅的肠子给切了？”另一个太医脸色煞白。
“胡说！”孙太医虽然也心惊肉跳，但毕竟见多识广，他强作镇定地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那碗里的东西，“这……这东西，我从未见过。它附着在肠壁上，但……但又不是肠子本身……”
他行医一辈子，解剖过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器官”。他甚至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那东西，那软烂的、充满脓液的手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林正德也走了过来。他看着那颗丑陋的、散发着恶臭的“毒刺”，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震撼和迷茫。他穷尽一生所学的医理，在这一刻，被这颗小小的东西，冲击得支离破碎。
原来，女儿的“妖言”，竟是真的。
人肚子里，真的长着一根会“发炎”的“小尾巴”。
一股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有骄傲，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女儿的医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这究竟是天降的福祉，还是……潘多拉的魔盒？
柳如烟站在人群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血腥的闹剧，是林若微自取灭亡的开始。可她万万没想到，林若微竟然真的成功了。她用一种近乎于“神迹”的方式，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个人。
这意味着，林若微的“妖术”，是真的有效的。
这意味着，她柳如烟引以为傲的医术，在林若微面前，就像小孩子的把戏一样，可笑又可怜。
不！
她绝不接受！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怨毒。她死死地盯着林若微缝合伤口时用的那根丝线，那根半透明的、比蛛丝还要纤细坚韧的线。
她认得，那不是羊肠线，也不是任何一种她已知的缝线。这又是林若微的“法宝”之一。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悄悄地后退了两步，转身混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就在这时，王大厨的儿子王小二，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看着父亲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腹部也不再剧烈地疼痛，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林若微刚才站立的地方，对着厨房的方向，磕起了响头。
“神仙！您真是神仙啊！谢谢您救了我爹的命！谢谢您！”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一个时辰后，林若微才重新走回厨房。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也重新施了淡妆，掩盖住了那份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倦意。
她走到王大厨身边，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换了一次药。伤口没有再出血，周围的皮肤也没有出现红肿的迹象。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接下来，就看他的体质了。”林若微对林正德说，“只要不出现感染，他就能活下来。”
“感染？”林正德问。
“就是……伤口发炎，流脓，发烧。”林若微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我已经用烈酒清洗了伤口，也用了最好的线，但这个时代，毕竟没有绝对的无菌环境。能不能熬过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没有把话说满。她不是神，她只是一个医生。医生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林正德看着女儿那双坦诚而疲惫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说些什么，想夸奖她，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笨拙的一句：“你……辛苦了。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守着。”
林若微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她转身离开，小桃立刻跟了上去。
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小桃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那些太医，一个个都看傻了！还有那个柳小姐，脸都绿了，哈哈哈！”
林若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小姐，您是不是累了？您走慢点。”小桃看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
林若微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海棠树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棠花的香气，清甜而幽远，让她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小桃，”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有点……想吃糖葫芦了。”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想吃糖葫芦？那容易，我这就去给您买！”
“不，”林若微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迷茫，“我想吃……裹着巧克力的糖葫芦。甜的，有点苦，在嘴里化开的那种……”
小桃彻底听不懂了：“巧克力？那是什么？”
林若微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我胡说的。”
她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巧克力。
就像这个时代，没有理解她的人一样。
她所有的强大，所有的冷静，都只是她为了生存下去，而披上的一层铠甲。可铠甲之下，那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也会疲惫，也会孤独，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疯狂地怀念起那个回不去的世界。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心中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时代，感到了些许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