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书房，温暖如春。
一炉上好的银骨炭，烧得通红，没有些许烟火气。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梅林，虬枝上点缀着含苞的骨朵，在寒风中静默。
萧绝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新得的玉佩。那玉质温润，触手生暖，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林若微的济世堂声名日盛，他暗中投下的那份“产业”，回报远超想象。更重要的是，他看到那个女人，正在用她那双纤弱的手，撬动一个陈腐的时代。
这份难得的静谧，被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彻底撕碎。
“王爷！王爷！不好了！”
是小桃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充满了绝望和恐慌。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小桃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和尘土。她一看到萧绝，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膝行几步，扑倒在他的脚边。
“王爷！小姐……小姐被顺天府的人抓走了！”
“什么？”
萧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万年寒冰，瞬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他手中的那只雨过天晴色的汝窑瓷杯，在他指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浇在他的手背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缓缓地、一寸寸地转过头来。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小桃，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有一种即将喷发的、毁灭性的风暴。
“说清楚。”他吐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小桃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将济世堂门口发生的一切，从张三装病，到妓女杀人，再到那张被篡改的药方和官府的查封，语无伦次地哭诉了一遍。
“……他们……他们给小姐上了枷锁，说小姐是杀人凶手……王爷，您快去救救小姐啊！”
当“枷锁”两个字钻进耳朵的瞬间，萧绝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双曾稳稳握住手术刀、拯救了无数生命的手，被粗糙的木枷禁锢。他看到了那个在瘟疫面前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女人，被当成一个最卑贱的囚犯，游街示众。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狂怒”的情绪，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洪荒猛兽，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冲撞。那不是权势被挑衅的愤怒，而是一种最原始的、自己的珍宝被玷污被践踏的暴怒。
“影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金石的杀意。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集结三百金吾卫，给本王围了顺天府！”
“是！”
黑影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绝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他甚至没有换下身上那件舒适的常服，只是随手抓过一件玄色大氅披上。他的背影，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带着凛冽的杀气，所过之处，侍女仆从纷纷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王府门前，三百名金吾卫已经集结完毕。他们身着玄甲，手持长戟，像一片流动的钢铁潮水，沉默而肃杀。
“上马！”
萧绝一声令下，翻身上马。他没有走喧闹的主街，而是选择了一条能最快抵达顺天府的近路。马蹄声如急雷，在青石板路上炸开，整个京城，都能感受到这股从靖王府卷起的、令人心悸的黑色风暴。
……
顺天府尹李大人，此刻正坐在后堂，品着新茶，听着刘太医派来的师爷的奉承。
“李大人这一手，真是高明！那林若微纵有天大的本事，这下也插翅难飞了。太子殿下那边，定然会对大人刮目相看啊！”
李大人捋着胡须，脸上笑开了花：“哪里哪里，本官也只是按律办事罢了。”
话音未落，府衙的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被攻城锤撞了一般，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一队身披重甲的金吾卫，如地狱里冲出的修罗，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涌了进来。他们手中的长戟，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顺天府的衙役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腿软，连手中的水火棍都握不稳。
萧绝骑在马上，像一尊从九天之上降临的杀神，缓缓穿过混乱的人群。他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冰锥，锁定了后堂里那个面如土色的李大人。
“李承恩。”
他叫出了李大人的全名，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王的女人，你也敢动？”
李大人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王……王爷息怒！下官……下官也是奉公执法！那林若微涉嫌草菅人命，人证物证俱在……”
“物证？”萧绝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碴，“一张来路不明的药方，就是你的物证？一个被当场灭口的赌鬼，就是你的铁证？本王倒要问问，是哪条律法，让一个救了数万人的神医，被一张纸定罪？是哪条律法，让你这顺天府的尹丞，比太医院的御医更懂医理？”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大人的脸上。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绝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那双沾着瓷杯碎屑、依旧在渗血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本王现在，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耳边吐信。
“带路，去天牢。把人，给本王完好无损地带出来。若她少了一根头发，本王便要你这顺天府，上下满门，用命来填。”
天牢深处，阴冷潮湿。
林若微靠墙而坐，正用那块小石子，在墙上刻画着人体经络图。这是她保持头脑清醒和思维敏锐的方式。角落里的那个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用一双浑浊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牢门被一把巨大的钥匙粗暴地打开。
萧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是手持火把、面色煞白的李大人。
当萧绝看到林若微手腕上那被木枷磨出的血痕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杀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那沉重的木枷应声而断！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大氅，将林若微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紧绷的下颚线条，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被抱在怀里的林若微，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剧烈的搏动，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香和血腥味的气息。她没有挣扎，只是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这份足以颠覆一切的、霸道而炽热的守护。
在经过李大人身边时，萧绝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只是用一种仿佛在宣判天命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本王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若真相不出，本王要的，就不是你的脑袋了。”
“我要你顺天府，从尹丞到狱卒，满门抄斩。”
说完，他抱着林若微，在金吾卫的簇拥下，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李大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裤裆一片湿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空壳。
天牢外，夜色如墨。
萧绝抱着林若微，翻身上马。他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用大氅为她隔绝了所有的寒风和窥探的目光。
“别怕。”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有我在。”
林若微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抬起眼，看向京城那片被灯火映红的夜空。她知道，萧绝的雷霆之怒，为她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她从那个密不透风的死局里，暂时挣脱了出来。
但这也意味着，战争，已经从暗处，彻底摆到了明面上。
她和萧绝，与太子和柳如烟之间，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