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熏香袅袅,隔绝了外间的风雨。慕容雪的身影没入寝殿深处的密道之后,偌大的内殿便只剩下司马锐一人。他并未真的悠闲等待,而是起身走到临窗的书案前,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奏章,最终落在一份关于北疆军粮调度的文书上。
他拿起朱笔,却并未立刻批阅,指尖在冰冷的笔杆上轻轻摩挲。朝堂上崔琰那张义正辞严又暗藏机锋的老脸,以及王允那副事不关己却眼神闪烁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怒火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更深的思虑所取代。他并非冲动之人,深知扳倒盘根错节的势力需要耐心与时机。今日慕容雪在朝堂上的应对,堪称完美,不仅化解了 immediate 的危机,更将了对方一军,赢得了喘息和反击的空间。
“雪儿……”他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柔的笑意。她的成长速度,总是超乎他的预料。从最初那个在宫廷中小心翼翼、需要他庇护的少女,到如今能够与他并肩立于朝堂、直面风雨的天后,她展现出的坚韧与智慧,让他骄傲,也更让他心疼。他知道,这份从容背后,是她付出的无数心血与承担的巨大压力。
他将朱笔蘸饱了墨,开始批阅奏章,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国事上。然而,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幽深的密道。他在担心“暗影”的行动是否顺利,更在担心慕容雪。密道阴冷,她方才下朝,凤袍单薄,可别着了凉……还有,那梅花汤饼,他虽是玩笑之语,却也是真心期待。在这冰冷的权谋斗争中,唯有她亲手烹制的那份温暖,能真正熨帖他疲惫的心神。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以及殿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
密道之内,光线昏暗,空气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凉潮湿。慕容雪却步履轻快,对这里早已熟悉。她并未走远,而是在一处设有隐秘石室的地方停下。墙壁上有不起眼的孔洞,是传递消息和接收汇报的渠道。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嵌入墙壁一处凹槽,轻轻转动。
机括声微不可闻,片刻后,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透过孔洞传来,恍若耳语:“主上。”
慕容雪神色肃然,将司马锐的指令清晰、简洁地传达下去,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个人情绪:“……重点查清那些‘豪强’背景,死士据点虚实,以及王允、崔琰等人近日动向。动用一切必要手段,但要隐秘,不得打草惊蛇。一有确凿消息,即刻回报。”
“遵命。”那边简短回应,随即再无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
慕容雪取下令牌,收入袖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安排好了“暗影”的行动,她心中稍定。转身循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更显轻盈。她知道,从现在起,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出,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和利刃,将为她揭开迷雾,捕捉真相。
当她推开寝殿内部的暗门,重新回到温暖明亮的昭阳殿时,一眼便看到司马锐正伏案疾书。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眉头微蹙,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凝重。慕容雪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那个与她默契配合、共御外敌的同盟,而是她倾心爱慕的夫君,是一个肩负着万里江山的、会疲惫的男人。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司马锐抬起头,当看到是她时,眼中的凝重瞬间化开,漾起真切的笑意,放下朱笔,朝她伸出手:“回来了?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慕容雪走上前,很自然地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已经吩咐下去,他们会全力追查。”
“好。”司马锐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带到身边,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感微凉,不禁皱眉,“密道里冷吧?看你手都是凉的。” 语气里满是心疼。
“不妨事。”慕容雪心中一暖,笑道,“陛下交代的‘正事’办完了,现在该轮到臣妾履行‘承诺’,去给陛下做那碗梅花汤饼了。”
司马锐眼睛一亮,却故意板起脸:“爱妃还记得就好,朕可是饥肠辘辘,望眼欲穿了。”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揉了揉腹部。
慕容雪被他这故作可怜的样子逗笑,嗔道:“陛下少来,方才臣妾进来时,明明看到内侍送了点心过来。” 她指了指旁边小几上几乎未动的精致糕点。
司马锐面不改色:“那些点心怎能与雪儿亲手做的相比?朕的胃口,可是被雪儿养刁了。” 他拉着她往外殿的小厨房走去,“走走走,朕给你打下手。”
昭阳殿作为皇后寝宫,配有小厨房,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平日大多由尚食局伺候,但慕容雪偶尔会亲自下厨,尤其是为司马锐准备些他喜爱的吃食。这间小厨房干净整洁,各类用具食材一应俱全。
慕容雪洗净手,系上围裙,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司马锐果然挽起袖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时不时递个碗,拿个勺,倒也像模像样。他虽贵为天子,但在这种只有他们二人的私密时刻,却极其享受这种寻常夫妻般的烟火气息。
“需要朕做些什么?”他跃跃欲试。
慕容雪看他一眼,笑道:“陛下若是闲着,就去帮臣妾剥几颗蒜吧,一会儿调汤底要用。”
“剥蒜?简单!”司马锐信心满满地拿起一颗蒜头,然而,这位能驾驭满朝文武、批阅天下奏章的年轻帝王,在面对一颗小小蒜头时,却显得有些笨拙。蒜皮沾得到处都是,剥出来的蒜瓣也坑坑洼洼。
慕容雪一边将上好的白面加水揉成光滑的面团,一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掩口轻笑。司马锐抬头看到她笑,也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地说:“笑什么?朕这是……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慕容雪忍俊不禁,接过他手中惨不忍睹的蒜瓣,“还是臣妾自己来吧,陛下这‘牛刀’,还是留着处理军国大事为好。”
司马锐也不坚持,乐得清闲,就靠在厨房门边,看着慕容雪忙碌。只见她手法利落,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片,然后用特制的梅花形状模具,刻出一片片小巧玲珑、边缘带着花瓣弧度的面皮。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温柔而宁静。这一刻,她褪去了朝堂上的锋芒,只是一个为心爱之人准备餐食的寻常女子。
司马锐看得有些痴了。朝堂上的风云诡谲,群臣的勾心斗角,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弥漫着面粉香气的小厨房之外。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低声道:“雪儿,真好。”
慕容雪动作一顿,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热和依赖,心中软成一片。她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他的鬓角,轻声道:“陛下喜欢,臣妾以后常做给你吃。”
“一言为定。”司马锐收紧手臂,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等这些烦心事都了了,朕带你去骊山行宫住几日,就我们两个,你天天给朕做好吃的,可好?”
“臣妾遵旨。”慕容雪笑着应下,心中也生出无限向往。那远离朝堂纷争的世外桃源,是他们共同期盼的宁静。
汤饼很快下锅。慕容雪用熬好的清鸡汤做底,加入几片火腿提鲜,又放入几颗鲜嫩的菜心。待汤滚沸,将梅花形状的面皮撒入锅中,面片在滚汤中翻腾,如同雪中绽放的红梅。最后,她撒上些许切得细碎的葱花,淋上几滴香油,顿时香气四溢。
她盛了满满一碗,雪白的面皮,碧绿的菜心,淡黄的汤底,点缀着点点葱花,中间还有她用胡萝卜片刻出的真正梅花形状作为装饰,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司马锐早已坐在小餐桌前,眼巴巴地看着。慕容雪将汤饼端到他面前,又递上筷子和汤匙,笑道:“陛下,请用膳。小心烫。”
司马锐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鸡汤的鲜美瞬间在味蕾绽放,温暖妥帖地滑入胃中,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他又夹起一片“梅花”汤饼,面皮劲道爽滑,吸收了汤汁的精华,味道层次丰富。
“好吃!”他由衷赞叹,吃得额头微微冒汗,也顾不上帝王仪态,大口享用起来,“雪儿的手艺,真是天下无双。”
慕容雪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模样,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对她而言,最大的成就感和快乐,或许并非来自朝堂上的纵横捭阖,而是此刻,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心满意足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食物。
一碗汤饼很快见底,司马锐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有此羹汤,夫复何求。”
慕容雪拿起丝帕,自然地替他拭去嘴角的汤渍,柔声道:“陛下喜欢就好。”
用过膳,宫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收拾干净,又奉上清茶。帝后二人移步到窗边的软榻坐下,窗外暮色渐起,宫灯次第点亮。
品着清茶,司马锐的神色重新变得认真起来,他握住慕容雪的手:“雪儿,‘暗影’那边,一有消息,立刻告知朕。无论如何,朕绝不会让翰儿受委屈,更不会让那些人伤你分毫。”
慕容雪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臣妾明白。陛下也请宽心,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依偎在一起,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宁静。他们彼此都清楚,接下来的日子必将波涛汹涌,但只要他们同心同德,便无惧任何风浪。昭阳殿内茶香袅袅,温情脉脉,而殿外的长安城,无形的较量,已然在黑暗中悄然展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羹汤之间·暗影潜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