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车轮碾过的尘土
西坡村的晨雾还没散尽时，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就撞碎了田垄间的宁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也让正在给紫霞苏浇水的虎娃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洒了大半。
“是王主任！”虎娃踮着脚往村口望，看见个穿中山装的身影骑着辆墨绿色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黑色公文包，车轮碾过带露的土路，溅起细碎的泥点。
林悦刚把陈默给的紫霞苏种子藏进晾房的木箱，听见铃声便快步走到院门口。王主任的自行车在她家门口停下，车支子“咔”地一声撑在地上，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雾，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林大夫，早啊。”
“王主任怎么来了？”林悦的目光落在他车后座绑着的麻袋上，麻袋口露出些白色的纸包，隐约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样品检测结果出来了。”王主任推开车站好，裤脚的褶皱里还沾着县城的尘土，“紫霞苏各项指标都合格，药材站急着要货，我这就来跟你敲定供货的事。”他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合同都带来了，签了字就能派车来拉。”
林悦侧身让他进门，眼角的余光瞥见车后座的麻袋——那纸包的样式，和施药局用来装消毒棉的包装一模一样。陈默昨天才说王主任跟总局的人走得近，今天他就带着消毒用品来西坡，未免太巧了。
“检测结果这么快？”林悦给王主任倒了碗紫霞苏茶，茶汤泛着琥珀色，“我以为至少要等三天。”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王主任抿了口茶，目光扫过墙角的签到簿，“北地时疫吃紧，多一份紫霞苏，就多一分保障。对了，你们村的紫霞苏田扩种得怎么样了？我看村口那片新翻的地，是准备种晚熟品种？”
林悦握着茶壶的手紧了紧。他昨天才离开西坡，今天就知道村口翻了地，显然有人给他报信。她不动声色地答：“还在准备，村民们怕种不好，想等第一批收了再扩。”
王主任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抽出合同：“这你放心，收购站可以派技术员来指导。你看这价格，鲜叶每斤提到九毛，干根四块，怎么样？”他的手指在合同上敲了敲，“而且我们可以预付三成定金，足够你们买种子和农具了。”
条件确实诱人，足够让西坡村的日子宽裕不少。但林悦看着合同上“独家供货”四个字，忽然想起陈默的话——李大夫信里说，变异串叶苏可能有人为培育的痕迹。要是西坡的紫霞苏成了独家供货，岂不是等于把解药的源头交了出去？
“王主任，”林悦拿起合同，指尖划过“独家”二字，“这一条能不能改改？我们村小，种不出那么多，总得给邻村留点余地。”
王主任的笑容淡了些：“林大夫是信不过收购站？我们给的价格，可比邻村那些小药贩高多了。”
“不是信不过，是实在种不了那么多。”林悦把合同推回去，“您看这样，我们先签三个月的供货协议，要是收成好，再谈独家的事？”
自行车的铃铛突然响了一声，是虎娃在门口摆弄车把，被沈青拽着胳膊拉开了。王主任的目光跟着出去，落在车后座的麻袋上，忽然道：“对了，我带了些消毒粉，你们村的水井和溪边，最好消消毒。北地时疫就是从水源传起来的，防着点好。”
林悦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溪边曾有串叶苏，甚至知道水源可能被污染。她接过麻袋，指尖触到纸包的棱角，沉声道：“多谢王主任费心，我们会按您说的做。”
王主任没再多说，收起合同起身：“那我先回镇上，你考虑好了让沈青去收购站找我。”他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经过晾房时，忽然停下脚步，“这晾房里晾的，都是今年的新货？”
“是，刚收的嫩叶，打算做些药包。”林悦挡在晾房门口，不让他靠近藏种子的木箱。
王主任笑了笑，没再往前走，跨上自行车：“那我等着尝你们的药包。”车铃声再次响起，他骑着车往村口去，车轮碾过土路，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像给西坡村划了道无形的圈。
沈青走进来，看着自行车消失的方向：“他这是……同意改合同了？”
“没签。”林悦把麻袋里的消毒粉倒出来些，放在鼻尖闻了闻，和施药局用的消毒粉味道一样，没什么异常。“他知道村口翻了地，还特意提了水源消毒，村里肯定有他的人。”
虎娃抱着水壶跑进来：“林姐姐，我刚才看王主任的自行车后座，绑着个铁盒子，上面有锁！”
铁盒子？林悦和沈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王主任带消毒粉来是假，藏在铁盒子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我去看看。”沈青抓起锄头就往外走，“他骑车不快，说不定还没出村。”
“别追。”林悦拉住他，“他既然敢把东西带来，就不怕人看。我们现在追上去，反而打草惊蛇。”她走到晾房，打开木箱摸出那包种子，“当务之急是把这些种子种下去。陈师兄说，这可能是李大夫留下的关键，不能出任何差错。”
沈青看着种子，又看了看村口的方向，最终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翻地，找个隐蔽的地方种，谁也不让靠近。”
日头升高时，沈青在山脚下的荒坡开了片新地，把种子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林悦站在坡上往下看，能看见王主任的自行车辙印从村口一直延伸到镇上，像条若隐若现的线，一头连着西坡的紫霞苏，一头连着北地的谜团。
她翻开签到簿，在新的一页写下：“辰时，王主任至，携合同与消毒粉，提独家供货。其已知村口扩种、溪边水源事，村中有眼线。车后座有铁盒，用途不明。李大夫所留种子已种下，隐于山坳。”
写完，她忽然听见山上传来几声鸟叫，是沈青约定的信号——种子种好了，没被人发现。林悦合上书，指尖在“眼线”二字上轻轻敲着。
是谁呢？是日日看守紫霞苏田的刘大哥？还是总往镇上跑的货郎？又或者，是那个看似憨厚的张叔？
车轮碾过的尘土还没落定，西坡村的风里，已经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而那辆墨绿色的自行车，就像个移动的哨卡，提醒着所有人：这场关于紫霞苏的较量，已经从田垄间，悄悄蔓延到了人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