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檐下茶香与纸上光阴
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时，林悦已经把新采的紫霞苏嫩芽摊在了竹匾里。阳光透过薄雾漫进来，在芽尖上滚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她拿起一片嫩芽凑近鼻尖，清苦里裹着点回甘，是这阵子最熟悉的味道。
“阿悦，张婶送了新炒的龙井来，说是杭州捎来的雨前茶。”沈青端着个青瓷罐走进来，罐口一打开，醇厚的茶香就漫了满室，和紫霞苏的清苦缠在一起，竟格外熨帖。
林悦眼睛一亮：“正好试试用紫霞苏芽煮茶，前儿看医书说，这两样配着喝，能清火气。”她取了些嫩芽，用温水洗了洗，又从沈青手里接过龙井，“少放些茶叶，别盖过芽香。”
沈青笑着应了，往砂锅里添了山泉水，架在炭火上烧。水“咕嘟”冒泡时，他先放了龙井，茶香瞬间炸开，等水色转黄，才把紫霞苏芽撒进去，盖上盖子焖了片刻。
揭开盖子的瞬间，两种香气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热气里缠缠绕绕。林悦倒了两杯，递一杯给沈青，自己捧着杯子暖手，看着窗外——试播区的紫霞苏已经长到半尺高了，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紫，是王大爷说的“转色期”。
“昨儿去镇上，见着李掌柜了。”沈青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他说咱这紫霞苏芽要是做成茶饼，说不定能卖到城里去。”
林悦愣了一下：“茶饼？像普洱茶那样压起来？”
“嗯，”沈青点头，“他说城里的小姐太太爱新奇玩意儿，这紫霞苏带点药香，又好看，肯定受欢迎。”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是李掌柜画的草图，“你看，他说做成这样的小饼，印上咱这试播区的标记，一盒装六块，送人也体面。”
林悦看着草图上的小饼，上面画着片紫霞苏叶，旁边还有行小字：“西坡试播区监制”。她心里有点热，指尖划过那片叶子，像是能摸到叶片上的绒毛：“可咱没做过茶饼啊，压不好会散的。”
“李掌柜说他认识个老茶匠，能来教咱。”沈青眼里闪着光，“就是得备些工具，石碾子、木模子……不过他说，要是成了，利润能比鲜卖高两倍。”
两倍利润……林悦心里盘算着。试播区的紫霞苏长得快，再过阵子就要收第一茬了，鲜卖保质期短，真做成茶饼，倒能存得久些。她想起王大爷说的“做买卖得想长远”，便点了头：“那让李掌柜请老茶匠来试试，咱先做一小批看看。”
沈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他又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儿去给张屠户送豆角，见着苏瑶了，她说明儿镇上有集市，问你去不去，说是有卖新花样的木模子，能刻花。”
“刻花？”林悦来了兴趣，“正好做茶饼要用，去看看。”
正说着，小冯抱着个纸包跑进来，额上还冒着汗：“阿悦姐，沈青哥，你们看我带啥来了！”他把纸包打开，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竹片，上面用刀刻着紫霞苏的叶子，“这是我爹给刻的，说做茶饼时印在上面，一看就知道是咱的！”
竹片上的叶子刻得算不上精细，边缘还有点毛糙，可那脉络却歪歪扭扭地透着认真。林悦拿起一块，指尖抚过那些刻痕，心里暖烘烘的：“真好，比李掌柜画的还像。”
小冯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爹说，等茶饼做出来，他再刻个大的，挂在试播区门口当招牌！”
沈青看着竹片，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咱把这竹片给老茶匠看看，让他照着做木模子，肯定比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咱这是实打实的西坡味儿！”
林悦也觉得这主意好，把竹片小心地收起来，又给小冯倒了杯紫霞苏茶：“快尝尝，刚煮的，解解渴。”
小冯捧着杯子，吸溜吸溜地喝着，眼睛却盯着竹匾里的嫩芽：“阿悦姐，这些芽啥时候能做成茶饼啊？我想送一块给我姑，她在县城教书，总说嗓子干。”
“快了，”林悦摸了摸他的头，“等老茶匠来了，咱跟着学，做好了先给你姑送两块。”
小冯笑得更欢了，喝完茶就跑去试播区，说是要给紫霞苏再浇点水，让它们长得快点。沈青看着他的背影，对林悦说：“这孩子，比谁都上心。”
林悦望着窗外，试播区的紫霞苏在风里轻轻晃，叶片上的紫晕越来越深，像染了晚霞的颜色。她拿起那片刻着紫霞苏的竹片，在阳光下看，光影透过刻痕落在桌上，竟真像片叶子在动。
“沈青，”她忽然说，“等茶饼做出来，咱也像王大爷说的那样，写个‘西坡紫霞苏’的牌子，挂在镇上，让大家都知道，咱西坡的东西，实在。”
沈青重重点头，眼里的光比炭火还亮。砂锅里的茶还在温着，香气漫过窗棂，和试播区的草木香缠在一起，勾得檐下的燕子都落下来，歪着头往里瞅，像是也想尝口这带着西坡光阴的味道。
林悦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备木模，约老茶匠，待紫霞苏头茬采收——”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竹片刻叶，存西坡意。”写完，她把纸折好，放进沈青给的那个旧木盒里，里面已经存了不少这样的纸条，记着紫霞苏的生长，也记着这日子一点点往前挪的模样。
檐下的茶香漫得远了，连路过的货郎都忍不住停了脚，问：“这是啥香？闻着比城里的茶还舒坦。”
林悦笑着应：“是咱西坡自己种的，等做成茶饼，送您尝尝。”
货郎乐呵呵地走了，铃铛声摇出老远。林悦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试播区的紫霞苏，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茶，初尝带点苦，慢慢品，倒有了回甘，一点一点，甜到心里去了。
老茶匠来得比预想中早，背着个旧木箱，里面装着凿子、木锤和几块打磨光滑的梨木板，说是特意从老家带来的，“这木头软中带硬，刻花不容易崩裂，压茶饼正好。”
他教得仔细，先在木板上画好紫霞苏叶的轮廓，再用凿子一点点凿出纹路，“力道得匀，太深了压出来的印子模糊，太浅了又显不出形。”林悦和沈青凑在旁边看，只见老茶匠手腕轻转，原本平平的木板上，紫霞苏的叶脉就渐渐凸了出来，带着股韧劲，像真叶子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模样。
“这模子得阴干三天，不然压的时候会变形。”老茶匠把刻好的木模摆在通风的窗台上，又从箱子里掏出个石碾子，“揉茶得用这个，比机器碾的有劲儿，茶芽的香味才出得透。”
小冯自告奋勇要试，挽着袖子推着碾子转，没两圈就累得直喘气，引得大家都笑。沈青接过碾子，力道均匀，碾盘里的紫霞苏芽慢慢变成深绿色的茶末，香气也越来越浓，混着木头的清香，在屋里漫开。
林悦则跟着老茶匠学炒茶。铁锅烧得发红，她把摊凉的茶芽倒进去，用手快速翻炒，烫得指尖发红也没敢停。“就得这样，手炒的茶才有火气，存得久。”老茶匠在一旁指点，“火太急了会焦，太慢了又捂出霉味，得像哄孩子似的，拿捏着劲儿。”
三天后，木模阴干了。老茶匠教他们用纱布把炒好的茶末包起来，放进木模里，再用石锤一点点压实。“压的时候喊着号子，劲儿才齐。”老茶匠领头喊，“一、二、三——压！”林悦、沈青和小冯跟着使劲，石锤落下，茶饼慢慢成型，紫霞苏叶的纹路在饼面上清晰起来，像嵌了片真叶子。
第一批茶饼成了形，圆滚滚的，面上印着紫霞苏叶，闻着有股草木的清气。小冯迫不及待要给县城的姑姑寄去，用牛皮纸包了两块，写上“西坡试播区”，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这茶饼得存半年才出味，”老茶匠收拾木箱要走，又叮嘱，“记得放在陶罐里，垫上石灰防潮，明年开春再喝，保管比现在更顺喉。”
送走老茶匠，沈青抱着一块茶饼往镇上跑，“我去告诉李掌柜，咱成了！”林悦和小冯则在试播区插了块木牌，上面是小冯写的字：“西坡紫霞苏茶饼，自家种，亲手做”，旁边还挂着片晒干的紫霞苏叶，风一吹，晃悠悠的。
没过几天，李掌柜就带了个穿长衫的先生来，说是城里茶庄的老板。那先生捧着茶饼闻了又闻，说要订二十盒，还说要在茶庄门口挂块“西坡紫霞苏”的招牌。小冯乐得跑去摘了把紫霞苏花，插在茶饼盒子上，说是“添点喜气”。
林悦看着装箱的茶饼，忽然想起老茶匠的话：“做买卖和种庄稼一个理，急不得，得一分力气一分甜。”她拿起一块茶饼，放在鼻尖轻嗅，那清苦里的回甘，不正像这西坡的日子，慢慢熬，慢慢品，才有滋味么。
檐下的燕子衔来泥巴筑巢，试播区的紫霞苏又冒出新苗，沈青从镇上回来，手里捏着张订单，笑得合不拢嘴：“李掌柜说，城里的小姐都抢着要，还问能不能刻上她们的名字……”
风穿过试播区的篱笆，带着茶饼的香气，往更远的地方去了。林悦觉得，这西坡的紫霞苏，不仅长在土里，更像长在了他们心里，带着股韧劲，一点点往上冒，结出的果，甜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