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试播与期许
午后的日头把西坡的土晒得发烫，沈青牵着黄牛在前面走，耙子在翻好的土地上划出均匀的纹路，细碎的土块随着耙齿跳动，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林悦拎着紫霞苏的陶罐跟在后面，罐口的软木塞被阳光晒得微微发胀，透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就这块吧，”她在坡顶选了片朝阳的地块，用锄头圈出个丈许见方的区域，“土松，光照足，先试播半罐。”
沈青把耙子往地上一放，额角的汗滴在尘土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我刚耙过，土细得像面，保准不硌着籽。”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筛，“来，把籽倒筛里，咱晃匀了撒，免得扎堆。”
小冯赶紧凑过来帮忙，捧着陶罐的手微微发颤：“这可是失传的老品种，撒的时候要不要念点啥？就像周奶奶说的，跟草木打个招呼？”
苏瑶在一旁笑：“哪用那么麻烦，用心撒匀了就行。”她从竹篮里拿出个陶碗，“我刚调了点草木灰水，等会儿撒完籽，喷点这个，能防蚂蚁拖籽。”
林悦把紫霞苏籽倒进竹筛，籽粒在筛网里轻轻晃动，黑中带紫的壳上，细密纹路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周奶奶说紫霞苏喜暖，”她一边晃动竹筛，一边让籽粒均匀落在土里，“撒完得盖层薄土，刚好没过籽就行，太厚了顶不破。”
沈青蹲在旁边，用手掌把土推平，动作轻得像在拂去书页上的灰尘：“我昨儿特意问了张师傅寄来的图谱，紫霞苏的根须浅，盖土厚了容易闷死。”他忽然指着远处的田埂，“你看王大爷，又在瞅咱的地了。”
众人抬头望去，王大爷正蹲在自家菜籽地边，手里捏着旱烟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的试播区。早上为了草木灰的事闹了点不愉快，这会儿见他们在地里忙活，脸上虽还带着点硬，眼神里却藏着好奇。
“等紫霞苏长出来，送他两把新叶尝尝，”林悦继续撒籽，声音不高不低，“王大爷去年种的萝卜长得好，说不定能跟咱换点种植经验。”
小冯撒完最后一把籽，拍了拍手笑：“这活儿比辨苗轻松多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发芽，我天天来瞅。”他从怀里掏出纸条，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紫霞苏试播日，盼发芽”。
苏瑶用陶碗往播好的地里喷草木灰水，水珠落在土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圈：“张师傅说紫苏籽三天就能冒白芽，紫霞苏是老品种，说不定得五天？”
“不管几天，咱照着记就行，”林悦翻开签到簿，在新页写下：“未时，西坡试播紫霞苏老种，盖薄土，喷草木灰水防蚁。”她撕下页纸递给小冯，“你也记着，每天来观察，把土的干湿、有没有虫咬都写上。”
小冯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像揣着件宝贝。
这时，王大爷忽然扛着锄头走过来，在试播区旁边停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这就是你们翻出来的老种子？”
“是啊王大爷，”沈青抢先搭话，语气比早上缓和多了，“叫紫霞苏，听周奶奶说是好品种。”
王大爷往地上磕了磕烟灰：“我年轻时候听我爹说过，紫霞苏的叶背能映出霞光，可惜没见过。”他顿了顿，往试播区指了指，“这地底下有层沙，保墒（保持土壤水分）差，得每天傍晚浇点水，别用井水，井水太凉，用塘里的温水。”
林悦眼睛一亮，赶紧在签到簿上添了行：“王大爷经验：紫霞苏忌井水，傍晚浇塘水保墒。”
王大爷看着她写字，嘴角悄悄松了点：“我那菜籽地边有口老井，井水甜，就是凉。你们要塘水，我让我家小子每天给你们挑两桶。”
“那太谢谢您了！”林悦真心实意地说。
王大爷摆摆手，扛着锄头往自家地走，走到坡下时忽然回头：“要是出芽了，喊我一声，我也来瞅瞅。”
沈青望着他的背影笑：“这老爷子，早上还跟我急呢。”
“谁不护着自己的地呢，”林悦合上签到簿，阳光透过簿子的纸页，把上面的字迹映得半透明，“他肯说保墒的法子，就是没真生气。”
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塘水的潮气和远处紫苏田的清香。试播区的土被风吹得微微起伏，像片安静的湖面。林悦忽然觉得，这紫霞苏的种子不只是种子，更像个引子，把西坡的土地、地里的人、过去的传说和将来的盼头，都轻轻系在了一起。
沈青扛起耙子准备去整剩下的地，路过试播区时，脚步放得格外轻，像怕惊着土里的种子。苏瑶把装草木灰水的陶碗洗干净，倒扣在石头上，水珠顺着碗沿往下滴，滴在地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像给种子的摇篮镶了圈银边。
小冯蹲在试播区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紫霞苏的样子，叶背涂得紫紫的，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太阳旁边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等你”。
林悦望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午后，因为这捧老种子，变得格外有滋味——就像罐刚开封的紫苏蜜，初尝是淡淡的苦，细品却有说不出的甜，藏在每粒种子的等待里，藏在每个人的期盼里，藏在签到簿上新添的每一行字里。
她把签到簿往怀里一揣，扛起锄头跟上沈青的脚步。坡下的黄牛甩着尾巴，耙子划过土地的沙沙声，王大爷在菜籽地咳嗽的声音，还有小冯哼的不成调的曲子，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却把这西坡的日子，唱得踏踏实实，亮亮堂堂。
王大爷走后，沈青挠了挠头，看着试播区的土垄笑：“这老爷子，嘴上硬得很，心里比谁都热乎。”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点试播区的土，“塘水保墒是老理儿，咱得记牢了。”
林悦翻开签到簿，在王大爷的经验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水瓢记号：“傍晚浇水时得盯着点，别浇多了涝着籽。”她抬头看向小冯，见他还在地上画紫霞苏的叶子，忍不住笑，“小冯，别画啦，等真长出来，比你画的好看十倍！”
小冯仰起脸，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戳了个坑：“我这是给它们打打气！就像娘催种子发芽时总对着土说话，说得多了，它们就肯长啦。”
苏瑶端着空了的陶碗走过来，听见这话笑得直不起腰：“你这是跟周奶奶学的吧？她去年种南瓜，天天对着瓜苗念叨，最后结的南瓜比箩筐还大！”她蹲下身，用手指在试播区边缘划了道浅沟，“这沟能挡水，免得傍晚浇水时漫到别处去，也算给紫霞苏搭个小篱笆。”
沈青扛着耙子准备去整旁边的空地，路过试播区时特意放慢脚步，像怕惊着土里的种子：“我把旁边的土也松松，让紫霞苏的根能往边上伸伸腿。”他耙地的动作放得极轻，耙齿划过土地时几乎没什么声响，倒像在给土地按摩。
日头慢慢往西斜，试播区的土被晒得暖烘烘的，林悦摸了摸土表，温度刚好不烫手：“这时候的土最养籽，就等它们冒头了。”她从兜里掏出块油纸，小心翼翼地盖在试播区边缘，“晚上要是起风，能挡挡寒气，别冻着刚要发芽的嫩芽。”
小冯赶紧凑过来帮忙，把油纸边角用小石子压住：“我明儿一早就来瞅！要是发芽了，第一个告诉王大爷！”
苏瑶收拾着陶碗和空陶罐，忽然指着远处的田埂：“你们看，王大爷在那儿瞅咱们呢！”众人望去，果然见王大爷站在自家菜籽地边，手里还捏着旱烟杆，眼神往试播区这边瞟，见他们望过来，赶紧转过身去假装薅草，背影却透着股不放心的样子。
林悦忍不住笑：“他呀，就是嘴硬。等紫霞苏真长出来，说不定比咱们还急着来看呢。”她把签到簿揣进怀里，上面新添的字迹被夕阳照得暖融融的——“紫霞苏试播第二日，土温适宜，已做挡水沟和防寒准备”，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在跟土里的种子说“晚安”。
沈青扛着耙子往回走，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苏瑶端着东西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试播区；小冯还蹲在那儿，用树枝轻轻拨弄着压油纸的石子，嘴里碎碎念着“快点发芽呀”。风掠过试播区的油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种子在土里悄悄应了声“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