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融雪后的药香
檐角的冰棱滴尽最后一滴水珠时，林悦正蹲在院角翻土。冻土被晒得软了些，铁铲插进土里发出“噗嗤”声，混着泥土翻出的腥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紫苏根须香——是周奶奶培的那些根，在雪下憋了整冬，终于要透气了。
“小心点，别伤着根须。”沈青扛着新做的竹篱笆进来，竹条上还带着青皮，“我照着张师傅寄来的图扎的，等会儿围在紫苏根周围，免得被鸡刨了。”他把篱笆往地上一放，竹条间的缝隙正好透光，“你看这间距，既能挡鸡，又能让风透进来，不闷着根。”
林悦直起身捶捶腰，见竹篱笆上还缠着圈干紫苏梗，青灰的梗子衬着新竹的绿，倒像幅天然的画。“这梗子留着好，”她笑着拨了拨梗上的绒毛，“日晒雨淋后会发酵，能当肥料，比买的肥土还养根。”
苏瑶端着个陶盆从厨房出来，盆里是泡了整夜的紫背苏籽，温水泡得籽粒鼓胀，像吸饱了春气。“张教授说泡够十二个时辰才行，我盯着沙漏算的，一分不差。”她把陶盆往石桌上一放，籽粒在水里轻轻晃，“现在种进南坡，正好赶在清明前发芽。”
小萤背着个小竹篓，篓里装着刚从周奶奶家讨来的草木灰：“周奶奶说这是去年烧的豆秸灰，拌在土里能防虫害，比石灰粉温和，不伤紫背苏的嫩根。”她蹲在南坡地边，用小铲子往土里撒灰，动作认真得像在数米粒，“姐姐你看，灰里还有点豆香呢。”
林悦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豆腥气混着草木的焦香。她想起签到簿上记的“紫背苏喜温肥，忌生土”，便把灰和翻好的土拌匀，指尖触到土块里的小石子，都一一捡出来：“得把土筛细些，不然籽发了芽，根扎不透。”
沈青蹲下来帮忙筛土，竹筛晃得“沙沙”响，细土落在陶盆里，像铺了层软绵的棉絮。“你看这土色，”他捏起一把土凑到阳光下，“黑中带黄，是张教授说的‘油沙土’，保准能让紫背苏长疯了。”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我托货郎买的骨粉，磨得细，拌在土里当底肥，比草木灰劲足。”
苏瑶把泡好的紫背苏籽倒进筛好的土里，籽粒滚在细土上，黑亮亮的像撒了把碎墨。“张教授说要‘浅种盖土’，”她用竹片轻轻拨土盖籽，厚度刚好没过籽粒，“太厚了顶不破土，太薄了怕鸟啄。”
王二挑着两桶井水进来，桶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刚在村口见着周奶奶，说她院里的紫苏根也冒白芽了，让咱有空去瞧瞧，要不要分苗。”他放下水桶，蹲在南坡地边瞅，“咱这紫背苏要是长起来，叶背的紫晕能映着太阳发光不？阿木画的图谱上，紫背苏的新叶紫得跟宝石似的。”
“等长出来就知道了。”林悦往土里浇了点温水，水渗进土的声音“滋滋”的，像在给种子唱催醒歌，“张教授说新叶刚展开时最娇，得用竹帘挡挡正午的太阳，免得晒焦了叶尖。”她转身往墙上贴纸条，“这也记上，免得忙忘了。”
日头爬到竹篱笆顶上时，南坡的紫背苏籽总算种完了。林悦直起身，见沈青正往篱笆上绑紫苏梗，青竹紫梗在阳光下晃，像给土地系了条花腰带。苏瑶把空陶盆倒扣在石板上，盆底的水珠滴在签到处摊开的签到簿上，晕出个小小的圆斑。
“正好，”林悦拿起笔，在圆斑旁写下：“春分日，种紫背苏籽于南坡，拌豆秸灰、骨粉，浅种盖土，浇温水。待新苗展叶，设竹帘防晒。”她把今天用过的竹片压在纸页上，竹片上还沾着点湿土，像给这行字盖了个土味的章。
沈青凑过来看，忽然在旁边画了株歪歪扭扭的紫背苏，叶背涂了层淡紫：“等它长到这么高，就摘片新叶给张教授寄去，让他瞧瞧咱种的比京城的壮不壮。”
苏瑶把剩下的温水倒进窗台上的紫苏盆，嫩芽被水浇得颤了颤，像在点头。“周奶奶说她孙子今天又来问紫苏苗啥时候长，”她直起身笑，“说要第一个摘新叶泡水喝，还说要学阿木画图谱，把每片叶子的生长都画下来。”
风从竹篱笆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签到簿的纸页哗哗响。林悦望着南坡那片新翻的土地，忽然觉得这融雪后的日子，像刚种下的紫背苏籽，藏着说不出的盼头。泥土里的根须在醒，纸页上的字迹在等，连檐角新筑的燕巢里，都像藏着催芽的暖。
王二忽然喊了声：“快看！周奶奶挎着篮子来了！”
众人抬头，见周奶奶拄着拐杖，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紫苏籽馍，热气腾腾的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土里的生机，把这春分的午后，烘得格外踏实。
周奶奶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篮子上盖的蓝布还冒着白汽，掀开时腾起的热气裹着紫苏的清香，瞬间漫了满院。“刚蒸好的紫苏籽馍，就着新晒的笋干吃，”她往石桌上摆着碗筷，笑眯眯地瞅着南坡那片新翻的地，“我那老婆子的紫苏都冒芽了，你们这籽种得晚，可得多照看着点。”
林悦赶紧搬了张竹凳让周奶奶坐下，沈青已经麻利地洗了几个刚摘的青枣，摆在盘子里。“周奶奶您尝尝，这是前儿从山坳里摘的，甜得很。”
“你们这篱笆扎得巧啊，”周奶奶瞅着竹篱笆上缠的紫苏梗，伸手摸了摸，“青竹配紫梗，比年画还好看。我家那口子活着时，总说紫苏是‘活香料’，炖肉时扔一把梗，汤里都带着劲。”她说着从篮子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去年收的紫苏籽，比你们泡的这茬饱满，拌在土里当底肥，苗能蹿得更高。”
苏瑶赶紧接过来，布包里的籽粒黑亮饱满，倒在手心沉甸甸的。“谢谢周奶奶！我们正愁底肥不够呢。”
小萤蹲在南坡边，用树枝扒拉着土：“周奶奶，您看这土够松不？我听张师傅说，土得像揉面似的揉出筋道，根才扎得牢。”
周奶奶拄着拐杖走到地边，用拐杖头戳了戳土：“嗯，比去年我那地松快。就是这坡有点斜，雨大了怕冲了籽，得在边上垒道小土埂。”她指着不远处的石块，“瞧见没？那些石头捡来码在坡边，既能挡水，晒热了还能给土增点温，一举两得。”
沈青立马招呼着去捡石头，林悦和苏瑶跟着周奶奶学垒土埂，小萤蹲在旁边记笔记，铅笔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土埂示意图，嘴里还念叨：“石头要选带棱的，垒的时候大头朝下……”
日头爬到头顶时，土埂总算垒好了，石块拼在一起像条浅灰色的带子，绕着南坡地转了半圈。周奶奶看着直点头：“这样就稳当了，等出芽时再来看你们。”她临走时又回头叮嘱，“紫苏喜热闹，你们常来跟它说说话，长得更欢实。”
等人走远了，沈青摸着垒好的土埂笑：“周奶奶这经验比书本上的管用多了，我之前咋就没想到石头还能增温呢。”
林悦望着篮子里剩下的紫苏籽馍，热气还在袅袅升起，混着南坡地的泥土香，忽然觉得这春分的日子，就像馍里裹着的紫苏碎，看着朴实，嚼起来却满口生津。她拿起签到簿，在刚才的记录下添了行：“周奶奶赠紫苏籽，学垒石埂挡水，谨记‘草木喜人声’。”
风掠过竹篱笆，紫苏梗轻轻晃，像在应和。远处的燕巢里传来雏鸟的啾啾声，混着沈青他们收拾工具的笑闹，林悦忽然觉得，这栽着紫背苏籽的南坡地，哪是什么普通的田垄，分明是片藏着盼头的小天地——只要肯用心侍弄，总有一天，会绿得发亮，紫得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