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药杵声里的生机
深秋的晨霜刚落在施医局的石阶上，林悦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衣开门时，见王二背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站在门口，粗布短褂上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林大夫，快！陈家村的陈大叔，昨儿在田里浇地淋了雨，今早就烧得说胡话，还上不来气！”王二的声音带着急，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霜气往下淌，“村里的土郎中让赶紧送您这儿来！”
林悦侧身让他们进屋，目光扫过那汉子——嘴唇发紫，鼻翼扇动得厉害，每口气都像扯着破风箱似的。她伸手探他额头，滚烫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快放榻上，”她转身往药柜跑，“沈青，烧锅热水！苏瑶，把那罐新做的紫苏膏取来！”
沈青刚把灶膛的火捅旺，闻言抓起铜壶就往水缸跑，木瓢撞在缸沿上“哐当”响。苏瑶踮脚够药柜顶层的瓷罐，红绳络子在慌乱中蹭掉了，她也顾不上捡，抱着罐子就往榻边跑：“来了来了！”
林悦已经从药柜里抓出一把紫苏梗、几片生姜，又摸出颗拳头大的生姜，用石臼里的木杵快速碾着。“王二，去院里摘把新鲜紫苏叶，要带露水的那种！”她边碾边说，木杵撞在石臼上发出“咚咚”声，节奏快得像在追着时间跑，“再去取两斤白酒，要高度数的！”
王二应声跑出去，院角的紫苏丛传来“簌簌”的响动，想必是急着薅叶，带倒了不少枝桠。
“脉跳得又快又弱，”林悦松开按在陈大叔腕上的手指，眉头拧成个结，“是风寒闭了肺，得赶紧解表散寒。”她把碾好的姜泥和紫苏膏混在一起，又倒了半碗白酒，用竹片快速搅匀，“苏瑶，拿块粗布来！”
沈青端着热水进来时，见林悦正把调好的药泥往粗布上抹，蒸汽熏得她脸颊发红。“我来帮你！”他放下铜盆，伸手想接过布巾，却被林悦避开——她的指尖沾着药泥，带着股辛辣的冲劲。
“烫，我来。”林悦把抹好药泥的粗布往陈大叔胸口一贴，又用布条牢牢系住，“这药泥得靠酒气和姜辣劲儿把寒气逼出来，等他出透汗就好了。”她转身往砂锅倒热水，把紫苏梗和剩下的生姜丢进去，“再煮锅紫苏姜茶，等会儿给他灌下去。”
小萤蹲在榻边，正用帕子给陈大叔擦额头的汗，见他嘴唇干裂，小声问：“姐姐，能给陈大叔喂点水吗？”
“再等等，”林悦盯着砂锅里翻滚的紫苏梗，“现在喂水容易把刚发的汗憋回去。”她忽然想起张师傅讲过的医案，“当年张教授在岭南遇着类似的病人，就是靠紫苏配酒逼汗，说这法子‘猛是猛了点，却能救命’。”
灶膛的火光映着沈青的侧脸，他正往灶里添柴，木柴“噼啪”爆开的火星溅到地上，像撒了把急跳的星子。“水开了，”他把砂锅端下来，用粗布垫着锅底，“要不要晾一晾？太烫了喝不进去。”
林悦舀出一勺，吹了吹尝了尝，眉头舒展些：“正好，带点烫嘴的劲儿才好发汗。”她把陶碗递给苏瑶，“等会儿他要是醒了，就一勺一勺喂，别呛着。”
王二抱着捆紫苏叶跑进来，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林大夫，够不够？我把最嫩的尖都摘来了！”
“够了，”林悦接过一把，往石臼里丢，“再捣点新鲜叶汁，等会儿兑在茶里，药效更足。”她忽然注意到王二的手被叶边割破了，渗着血珠，“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二嘿嘿笑：“急忘了，不碍事。”他往灶边凑了凑，看着榻上的陈大叔，“这法子真能管用？前儿村西头的老栓就是这么没的……”
话没说完就被苏瑶瞪了一眼：“别瞎说！林大夫的本事，还能有差？”
林悦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捣叶的速度。绿色的叶汁顺着木杵往下滴，混着之前没擦净的蜂蜜，在石臼底积成小小的水洼，散着又辛又甜的气。她忽然想起张师傅说的“医者手要稳，心要热”，此刻握着木杵的手虽有些抖，心里却亮堂得很——就像这紫苏叶，看着柔弱，真要使劲捣，也能捣出救命的力道。
半个时辰后，陈大叔忽然哼唧了一声，胸口的粗布下渗出湿漉漉的汗渍。“醒了！”苏瑶惊喜地喊，赶紧端过陶碗，“我来喂！”
林悦摸了摸陈大叔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呼吸也匀实了些。“把药布解开吧，”她松了口气，往灶膛添了块柴，“汗出透了，寒气也就散了。”
沈青蹲在石臼边，正把剩下的叶汁往小罐里装，闻言抬头笑：“我就说嘛，咱这紫苏叶，比县城药铺的强多了。”他指着罐子里的叶汁，“这玩意儿留着，万一再有人受了寒，兑水喝比姜汤管用。”
陈大叔喝了半碗紫苏姜茶，脸色渐渐缓过来，嘴唇也有了点血色。他望着林悦，声音还有点哑：“林大夫……谢、谢谢……我以为这次过不去了……”
“别谢我，”林悦把剩下的姜茶递给他，“得谢这紫苏叶，还有王二送得及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药柜里抓了把紫苏子，用纸包好，“回去后用这苏子煮水喝，连喝三天，把肺里的寒气彻底清干净。”
王二扶着陈大叔起身时，太阳已经爬过院墙，照在石臼里剩下的叶渣上，泛着点暖烘烘的光。“林大夫，您这手艺真是没的说！”他回头喊，“等陈大叔好了，让他给您送两担新收的谷子！”
林悦笑着摆手，见他们走远了，才转身收拾东西。沈青正用清水洗石臼，木杵撞在石底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哼着支松快的调子。“你看，”他指着石臼里残留的绿痕，“这就是咱施医局的本事，不用名贵药材，就靠院里的紫苏，也能治病救人。”
苏瑶把那罐新叶汁收进药柜，红绳络子重新系好了，在光线下晃悠：“我刚数了，这次用了二十七片紫苏叶，回头得在院里多种点，免得不够用。”
小萤蹲在窗台边，给那盆紫苏芽换了个朝阳的位置，轻声说：“芽儿快长，长大了也能帮着救人呢。”
林悦翻开签到簿，在新的一页写下：“辰时救陈大叔，用紫苏膏配姜酒，知草木虽微，用心待之，便有生机。”她把今天用过的紫苏梗压在纸页上，梗上还留着煮过的焦痕，像个小小的勋章。
沈青凑过来看，在旁边画了个石臼，里面插着片叶子，旁边标着“二十七片叶，一条命”。字迹有点歪，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欢喜。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动了签到簿的纸页，把石臼里的药香送得老远。林悦忽然觉得，这施医局的日子，就像这不停歇的药杵声，一下下撞在心上，踏实，又有劲儿。而那些藏在紫苏叶里的生机，正顺着晨霜、汗渍、药香，悄悄漫进每个需要的角落，把日子养得热气腾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