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花苗与新信
仓库门口的向日葵种子埋下第三日，竟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芽。林悦清晨去浇水时，见苏小萤蹲在畦边，手里捏着根细竹片，正小心翼翼地给芽苗松周围的土，辫梢的红头绳垂在泥土上，像抹跳动的火苗。
“别用竹片，”林悦放下水壶，从药圃摘了片宽大的桐叶递过去，“用这个拨土，不伤根须。”她示范着用桐叶边缘轻轻刮开芽苗周围的硬土，“苏瑶以前种向日葵，总说‘苗要三分护，土要七分松’，急不得。”
小萤学着她的样子，桐叶在指间转了个圈，土屑簌簌落在叶面上：“俺娘说，苏姐姐种的向日葵能长到比房檐还高，花盘大得能当伞。”她忽然压低声音，“昨晚我梦见苏姐姐了，她站在花盘底下笑，说‘小萤要好好照看花苗，等花开了，就给你们炸葵花籽吃’。”
林悦的心轻轻颤了颤。她想起去年深秋，苏瑶确实在卫生院的后院种过向日葵，收了籽就用铁锅炒得香喷喷的，装在布包里分给住院的病人，说“嗑着玩，解闷”。有个患肺病的大爷咳得厉害，苏瑶就坐在他床边，一边帮他捶背，一边剥葵花籽喂他，说“甜吧？等你好了，我再给你炒两斤”。
“她准是在看着呢。”林悦往芽苗根须处浇了点水，水流顺着泥土的纹路渗下去，芽尖似乎又挺了挺，“等花开了，咱们就把炒好的葵花籽装在她留下的铁皮盒里，分送给村里的老人孩子，就说是她捎来的。”
小萤用力点头，桐叶在手里转得更欢了。这时，仓库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叔背着个布包走进来，布包上沾着些干草，显然是刚从山里回来。“丫头，你们看我带啥了？”他把布包往药柜上一倒，滚出十几颗圆滚滚的野核桃，壳上还带着新鲜的绿皮，“前儿在北坡摘的，够你们砸着玩一阵子了。”
“张叔，您咋知道我们想吃核桃？”小萤捡起颗野核桃，在手里掂了掂，“苏姐姐以前总说，野核桃比家核桃香，就是壳硬，得用锤子砸。”
张叔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苏瑶临走前跟我念叨过，说你们俩冬天总爱凑在一块儿砸核桃，手都砸红了还不歇着。”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对了，这是镇上邮电所转来的信，收信人是你，寄信地址是苏瑶插队的那村。”
林悦接过信，信封边角有些磨损，邮票上盖着模糊的邮戳，显然走了不少路。她指尖捏着信封，忽然想起苏瑶说过“写信就像说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口气，你读着，就像我在跟前跟你唠嗑”。
小萤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是苏姐姐写的吗？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林悦拆开信封，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娟秀，带着点被水洇过的褶皱：
“林悦，见字如面。
仓库的向日葵该发芽了吧？别让小萤用竹片松土，她手笨，容易伤着苗。前儿帮队里的牛配完种，去后山摘了些野核桃，让张叔给你们捎去，记得砸的时候垫块布，别把桌子磕坏了。
老仓库的药柜第三层有个暗格，里面藏着我攒的几块银元，是给小萤娘抓药用的，你悄悄给她，别说我留的，就说是药铺掌柜看她可怜，减免的药费。
对了，县卫生院的老中医让我捎句话，说小萤是个认药的好料子，让她秋收后去药铺当学徒，管吃管住，还有月钱。这事别声张，等她自己发现暗格里的《药铺学徒须知》，准会偷偷乐上好几天。
我在这儿挺好，老乡们待我亲，就像自家人。昨儿帮李大娘接生，是个大胖小子，她非要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杀了给我补身子，我没让，给她留了瓶你寄来的益母草膏，说对产妇好。
向日葵开花时，替我多晒几张花盘的影子，等我回来，贴在画册的最后一页。
别惦记，好好过日子。
苏瑶 字”
林悦读着信，指尖有些发颤。信纸的边缘沾着点蒲公英的绒毛，想来是苏瑶寄信时，顺手从路边摘了朵蒲公英，绒毛落在纸上，跟着信走了这么远的路。
“苏姐姐说……说我能去药铺当学徒？”小萤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野核桃“啪嗒”掉在地上，“她咋啥都知道……”
林悦把信折好，放进签到簿的夹层里：“她一直都知道。”她走到药柜前，按信里说的找到第三层，指尖在柜板上敲了敲，果然有块木板是空的，轻轻一抽就露出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还有本线装的《药铺学徒须知》，封面上用红笔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
小萤捧着《药铺学徒须知》，眼泪掉在封面上，晕开了点点红痕：“我就知道……苏姐姐没忘了我……”
张叔蹲在灶前，火钳在灶膛里拨了拨，火星溅起来，照亮他泛红的眼眶：“这丫头，心细得像头发丝，啥都替你们安排好了。”
林悦望着窗外的向日葵芽，忽然觉得那芽尖上的露水，像是苏瑶笑着时眼角的泪。她翻开签到簿，新的字迹正顺着纸纹慢慢浮现：【所谓惦念，是隔着山水，也能把你的日子铺得平平整整】。
她拿起笔，在信的末尾添了句：“向日葵会开花，我们会等你，日子会像你说的那样，好好过下去。”
风穿过仓库的窗棂，吹动药柜上的红绳，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轻轻应和。远处的山坡上，野核桃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在说：别急，该来的，都会在路上。
林悦将给苏瑶的回信夹进签到簿时，纸页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到了空白页。一行淡金色的字迹正随着晨光慢慢显形，像是有人用蘸了朝露的笔写就：【今日签到：见证惦念落地生根】。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面带着微微的潮意，仿佛刚被晨露浸过。抬眼时，见小萤正捧着《药铺学徒须知》蹲在向日葵畦边，用苏瑶教的“桐叶松土法”小心翼翼地打理着芽苗，辫梢的红头绳扫过泥土，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红痕——那痕迹竟与签到簿上“生根”二字的笔画隐隐重合。
“林姐姐，你看！”小萤忽然举着片沾了泥土的叶子跑过来，叶片上趴着只七星瓢虫，“它是不是也在给花苗‘签到’呀？”
林悦翻开签到簿，让叶片上的瓢虫映在空白页上。虫翅扇动的阴影落在纸页上，竟晕出几个细小的墨点，渐渐连成行：【万物皆有签，或在叶上，或在心上】。她忽然明白，苏瑶的信、张叔的野核桃、小萤的桐叶，甚至这只停在叶上的瓢虫，都是这天地间无形的“签到”，记录着寻常日子里的牵挂与联结。
午后，张叔又来送新采的草药，布袋刚放在药柜上，签到簿就轻轻颤动起来。他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苏记药圃”四个字：“苏瑶临走前让我收着，说等向日葵长到三尺高，就把这牌子挂在仓库门口。”
木牌触到签到簿的瞬间，淡金色的字迹再次浮现：【签者，非徒笔墨，乃岁月盖章】。林悦将木牌挂在仓库门楣上，阳光透过木牌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同无数个小小的“到”字。
暮色降临时，小萤在向日葵畦边插了根竹片，上面系着苏瑶寄信时沾着的蒲公英绒毛。风一吹，绒毛纷飞，落在签到簿上，粘住了新生成的字迹：【待花盘转向日光，便是远方的回信抵达之时】。
林悦合上簿子，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原来这签到系统从不是冰冷的规则，而是让每一份惦念都有处可记，每一份等待都有迹可循——就像向日葵总会朝着光的方向，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签到”，也终将朝着牵挂的人，慢慢生长，直到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