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饮庐里的姑娘们渐入佳境,齐元修和孟琛这边却实在有些煎熬。
席间还有好些未散的公子和贵女,那些姑娘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粘在孟琛、齐元修以及张家兄弟几人身上。饶是齐元修这样脸皮颇厚的主儿,也被这明里暗里的注视瞧得浑身不自在。
光看还不够,不知谁起头又提议玩射覆。可孟琦她们早已离开,齐元修和孟琛哪还有兴致奉陪?
敷衍着凑合玩了两轮,两人交换个眼神,便由孟琛朝卢于青略一点头示意。卢于青会意,立刻以“家中尚有要事”为由,替他二人告罪辞行。
众人见孟琛这位素来温润含笑的谦谦君子,此刻面上也难得带了几分肃然,便信以为真,纵然心下不舍,也不好再挽留。
眼看两人转身欲走,一直在座位上紧盯着这边的潘月泠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她身边的姑娘有些疑惑,试探着道:“月泠?”
潘月泠咬了一下唇,终究不甘心连句话都未能与齐元修说上。她一甩帕子,匆匆丢下一句“不必等我”,便提着裙角急急追了出去。
听见了身后匆匆地脚步声,走在前头的二人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便看到了步履匆匆的潘月泠。
齐元修眉峰蹙起,而旁边的孟琛目光掠过潘月泠那死死胶着在齐元修身上的眼神,登时心领神会,极其自然地往旁边踱开几步,转身对着道旁一株青松,负手驻足,凝神细察。
见孟琛这般“事不关己”,竟还煞有介事地摩挲着树干纹路,一脸欣慰地看着松枝,一副“此松甚绿”的姿态,齐元修气得暗自磨牙——好个不讲义气的孟琛!
眼见指望不上,齐元修只得压下心头不耐,独自应付这追来的不速之客。
他本就对这潘月泠颇为不喜,现下看见潘月泠追来,便也摆不出个好脸色来,只淡淡道:“潘姑娘有何贵干?”
语气并算不上好。
潘月泠被他这般冷待,登时心头一酸,涌上几分委屈——她不惜抛下矜持追来,累得气喘吁吁,他竟连半分动容也无?
按她心中所想,这情形下他该是满眼感动,温柔为她整理鬓边散落的发丝才是。
再不济,也该是温言安慰几句,然后解下腰间玉佩赠与她作定情信物。
潘月泠将目光落在齐元修的腰间——好吧,那里并没有玉佩,只有一个香囊并一个赤金雕花小香球。
但……香球……倒也是能当信物的。
齐元修十分不耐,若潘月泠是男子,他早便抬脚走人了,如今在站在这里,纯粹是念着潘月泠是个姑娘家,多多少少给了她几分面子。
见潘月泠待在那里没动,面上还一脸受伤,非但没有引起齐元修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情,反而叫他更加烦躁,于是他出口便更加不客气了,直接冷声道:“潘姑娘千金之躯,这般与我二人独自立于道旁,若叫旁人瞧见,怕是有损清誉吧?”
齐元修下意识抬头瞥了那边的那个“旁人”一眼,只见那个“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躲越远,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此刻正对着青松摇头晃脑,口中喃喃似在吟哦着什么松柏诗赋,只差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刻在脑门上了。
齐元修好悬没气个倒仰,知道是彻底指望不上孟琛那边了,便只想着速战速决,见潘月泠盯着自己腰间的赤金小香球出神,便只当是她看上了自己这个香球,便匆匆说了一句:“这香球城东珍宝阁有售。”
说完抬脚就要离开,心里还想着这香球以后不能再带了,倒不如给金戈栓脖子上,那家伙似乎怪喜欢这些东西的。
唔,金戈的个头有些大了,倒不如给孟琦的小猫阿花?
即使不带,拨弄着玩儿也不错。
潘月泠自然不知道就这么几息之间的功夫,齐元修已经转过了这么多个念头,见齐元修转身要走,也顾不得委屈了,连忙开口道:“齐公子!”
齐元修抿了抿唇,压着性子转过了头,便见潘月泠低着头绞着帕子,期期艾艾地问:“三日后我府上设宴,不知齐公子可有空?”
说话间,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瞧他那张玉也似的俊脸,即使面沉似水,也依然叫她心旌摇荡——齐公子,生得可真是好看呐。
齐元修烦她烦得够呛,又怎么会答应,想也没想便回绝道:“抱歉,那日在下已有安排。”
潘月泠失望地“啊”了一声,见齐元修又要走,便再顾不得矜持,扬声急急道:“五日后!五日后我会随家中长辈去出云观小住几日……”
“唔……”
齐元修有些莫名,也不明白她告诉自己这个行程是何意,但不回应又显得自己过于失礼,只能不清不楚地“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见潘月泠终于住了口,再无异状,齐元修如蒙大赦,飞快道了句“失陪”,便像身后有恶犬追撵似的,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朝孟琛走去。
路过孟琛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愤愤杵了他一拳头,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孟琛冷不防被他捶得一晃,呛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揉着肩膀有些不满地道:“齐元修!你无端发什么疯?”
齐元修更生气了:“你竟还问我?!你丢我一个人应对那莫名其妙的女子!好没义气!”
孟琛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先是闷笑了两声,才慢悠悠道:“我这不是怕扰了你的桃花么?”
齐元修恨不能再给他一拳:“这劳什子桃花我才不愿意要!你若是喜欢便都将那什么桃花打包送于你!”
孟琛连连摆手,一脸敬谢不敏:“别别!我可无福消受。”
两人拌着嘴推搡着走远,浑然不知身后的潘月泠还痴痴凝望着齐元修消失在路尽头的背影,许久都没回神。
她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实在忧心,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我瞧着这位齐公子……”
话音未落,潘月泠猛地转过脸来,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般刺向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警惕:“你看上他了?!”
春桃被惊得目瞪口呆,便听潘月泠继续开口,语气森寒尖锐:“齐公子可是我的,你这小蹄子若是胆敢起了那下作心思,便给我仔细着你那身贱皮!”
春桃浑身一颤,想分辩的话噎在喉咙里,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青石路面上,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姑娘明鉴!姑娘明鉴啊!奴婢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求姑娘饶了奴婢……”
一边求饶一边不由住地扇着自己耳光。
潘月泠看她这副涕泪横流、自扇耳光的狼狈样子,方才一直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这才满意地勾起了嘴角:“谅你也不敢,好了,起来吧,别哭哭啼啼的,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还以为我这个做主子的如何苛待下人呢。”
教训完了丫鬟,潘月泠这才整理心情往回走,只是脚步虽快,却仍有些心不在焉。
齐公子方才那声“唔”究竟是应了,还是未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