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铜炉刚泛出第一缕青烟时，李子就被呛得直咳嗽。那烟不是寻常草木灰，带着股焦糊的甜香，像李月偷藏的蜜饯被烤焦了，又混着点铁锈味——后来才知道是橙老昨夜炼废的玄铁屑，被三长老顺手扔进了燃炉。
“咳咳……”李子捂着鼻子直皱眉，鼻尖萦绕的味道复杂得像打翻了药箱。丹房的青砖地缝里嵌着各色药渣，青的是薄荷碎，黄的是姜丝，紫的像被踩烂的桑葚，想必是去年熬“安神汤”时溅的。最显眼的是墙角堆着的半筐焦黑草木，形状依稀能看出是“清心草”，叶片边缘还卷着，显然是火候过了头。
“新来的打杂的？”个穿灰布短打的药童抱着个比他还高的竹篓，趔趄着从后门进来，篓底的粗绳勒得他肩膀发红。这药童约莫十三四岁，眉骨上贴着块膏药，说话时总下意识往丹房深处瞟，像是怕被谁撞见。“三长老让你把这些药渣分分类，能回收的挑出来，不能用的倒去后山沼泽——记得别让‘噬药虫’闻到，那玩意儿专啃带灵力的渣子，上次赵六哥就被啃破了药篓。”
李子刚要应声，丹田内突然炸锅。红老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疼：“分什么分！直接用炼体火烤！哪种药材耐烧，哪种怕烫，一烤就知道了，比你这慢悠悠闻香快多了！想当年老夫辨矿石，都是直接扔熔炉里，红的是赤铁，青的是玄铜，一目了然！”
“放屁！”黄老气得用草木之气抽他的经脉，李子突然感觉鼻腔里涌上股清凉，像是抹了薄荷膏，瞬间压下了烟味的呛人。“‘冰魄草’遇火就化，‘暖阳花’见热才显形，你一烤全毁了，想让这小子挨罚吗？上次你非要用火烤‘月光草’，结果烤出团鬼火，吓得三长老的药童三天不敢进丹房！”
两人正吵着，药童已经把竹篓倒在青石板上。哗啦啦一阵响，各色药渣滚了满地，有的还在冒烟，有的裹着层白霜，最妙的是堆灰扑扑的绒毛，看着像团蒲公英，却在晨风里纹丝不动——显然是带灵力的药材。
“三长老说，这里头混了七种能用的药材，”药童蹲下来扒拉着药渣，指尖沾着的药汁在石板上留下淡绿的印子，“挑对一种给你块‘凝神玉’，就是上次云长老画符用的那种，握在手里能静心。”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偷偷告诉你，最难辨的是‘哭丧草’的种子，黑得像芝麻，却带着点死人味，上次我爹辨认时吐了半宿。”
李子刚要伸手，指尖突然被红老的炼体火燎得发烫。他下意识缩回手，就见红老得意地嚷嚷：“瞧见没？这堆带刺的肯定是‘荆棘根’，耐烧得很！你看火苗都往它那边窜！”果然有几截焦黑的根茎在冒烟，边缘还翘着细小的尖刺，被火一燎，竟渗出点琥珀色的汁液，带着股皮革烧焦的味道。
“那是‘血藤’！”黄老气不打一处来，“治外伤的良药，被你烧得只剩渣了！三长老要是知道，准用‘痒痒粉’灌你一嘴，让你挠三天三夜！”
正闹着，丹房的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月抱着个竹篮探进头，篮子里垫着块蓝布，满月正蜷在布上啃半块焦黑的药渣，小狐狸的鼻子动得比谁都快，三两下就从残渣里叼出片卷曲的叶子，对着李子“嗷呜”叫。
“满月说这是‘醒神草’，”李月踮脚凑过来看，发间的弯月簪在晨光里闪着光，耳坠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它叶子背面有三道白纹，烤焦了也能看见，云长老说用它煮茶，比三长老的醒酒汤管用。”
李子接过那片焦叶，指尖的星辉之力轻轻萦绕。果然在焦黑的背面摸到三道凸起的纹路，像被虫蛀过的痕迹，却带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在焦糊味里，像雪地里藏着的青草芽。“没错，是‘醒神草’，”他把叶子放进药童递来的瓷盘里，“而且是三年生的，药效比一年生的强两倍。”
药童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是三年生的？三长老说连他都得看根须才能辨年份！”
“闻出来的，”李子笑了笑，鼻尖萦绕的草木香里藏着丝淡淡的醇厚，像陈酒的回味，“一年生的带着点生涩，三年生的更温润，就像……就像李月泡的桂花茶，放越久越香。”
李月闻言脸颊微红，从篮子里掏出个小陶罐：“这是我早上泡的，给你解腻。”罐口刚打开，清甜的桂花香就漫了开来，竟把丹房里复杂的药味压下去了大半。满月立刻从篮子里跳出来，扒着罐沿直伸舌头，被李月笑着拍开：“馋猫，这是给哥的，你昨天偷喝三长老的桂花酿，已经挨过罚了。”
正说着，丹房深处传来“砰”的巨响，紧接着是三长老的怒吼：“哪个小兔崽子把‘醉仙藤’当‘醒神草’扔进丹炉了？这炉‘清心丹’全废了！老夫炼了三天三夜啊！”
药童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瓷盘“哐当”掉在地上，刚挑出的“醒神草”碎成了渣。“坏了，肯定是赵六哥！”他脸都白了，声音发颤，“他昨天就说‘醉仙藤’的叶子长得像‘醒神草’，还说闻着甜丝丝的，比‘醒神草’好闻……”
李子跟着药童冲进内房时，正看见三长老对着口炸得裂缝的铜炉吹胡子瞪眼。那炉原本该泛着莹白光泽的“清心丹”，此刻成了黑乎乎的疙瘩，还冒着绿烟，闻着甜丝丝的，却让人头晕眼花——正是“醉仙藤”的特性，能让人陷入幻境。炉边还扔着把银亮的药铲，铲头沾着几片心形的叶子，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显然是肇事者留下的。
“快用‘醒神花’的粉末！”黄老的声音带着急，李子立刻从药架上抓过个小瓷瓶。那瓶子是冰玉做的，握在手里凉丝丝的，里面的金黄粉末散着柠檬般的清香，往绿烟里一撒，烟雾瞬间变淡，露出里面焦黑的药渣，其中果然混着几片心形的叶子，边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
“没错，就是‘醉仙藤’。”李子捡起片焦叶，指尖的星辉之力让他清晰地感知到里面残留的迷幻气息，像层薄薄的糖衣裹着毒药。“它的叶脉比‘醒神草’多三道分支，闻着甜，嚼着麻，三长老您看……”他刚想把叶子凑近些，就被三长老一把打掉。
“傻小子！这东西不能凑太近！”老头气得用拐杖敲地，杖头的玉蟾发出清脆的鸣响，“上次外门有个弟子闻多了，抱着柱子喊娘喊了半宿，最后还是云长老画了张‘醒神符’才救过来！”
话虽如此，李子已经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突然出现七只围着他吵架的老头，红老举着大锤要砸他的脑袋，嘴里嚷嚷着“让你不听我的”；黄老抱着药草往他嘴里塞，说“多吃点能解毒”；紫老最过分，竟往他脸上贴符纸，说“贴了能防幻觉”，闹得比丹房的铜炉爆炸还热闹。
“哥！”李月的声音像道清泉，李子突然感觉鼻尖一凉，是妹妹用月华之力凝成的露珠。那露珠带着股清冽的寒气，瞬间冲散了脑袋里的昏沉，幻境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消失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往燃烧的炭盆里伸手，指尖离通红的炭火只有寸许，再晚点就得成烤猪蹄了。
“多亏了月丫头。”三长老摸着胡须叹气，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这‘醉仙藤’和‘醒神草’长得极像，连老夫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能靠气味分辨，也算有点本事。”他突然从袖中摸出本线装书，封面是用麻布做的，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渍，“这是《百草真味录》，里面记着每种药材的气味特性，比黄老那本《百草经》还详细，送你了。”
李子接过书，指尖刚触碰到封面，就感觉丹田内的黄老发出声惊叹：“好家伙！这是‘闻香叟’的手札！当年老夫求了他三年，他都不肯借我看一眼，说我‘鼻子太糙，不配闻他的宝贝药材’，你小子运气倒好！”
书里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药草，每片旁边都标着气味描述：“‘断魂草’，臭如烂肉，却带三分甜，似美人藏刀”；“‘凝脂花’，香若乳脂，触之冰冷，需以心头血温养”……最妙的是夹着张风干的“醉仙藤”叶子，旁边批注着：“形似醒神，味似蜜，惑人于无形，破之需月华”，字迹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月牙印，像是用指甲盖戳的。
“这是云长老的笔迹！”李月凑过来看，眼睛亮晶晶的，“她上次教我辨符纸，也在纸上画小月亮呢！”
中午吃饭时，赵六红着脸跑来道歉，手里还提着只烤得油亮的灵兔。那兔子皮毛剥得干净，只留着条蓬松的尾巴，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少年的耳朵尖都红了，说话结结巴巴：“李……李师兄，对不住啊，害你差点中了‘醉仙藤’的招。这是我在后山打的灵兔，皮毛能做护腕，肉……肉能补灵力。”
李子刚想开口，红老突然嚷嚷：“罚他！让这小子去劈柴，劈够三百根才能吃饭，省得他毛手毛脚的！上次他给你送铁砧，差点砸了你的脚，这次又差点害你中幻术，不罚不行！”
“别听他的。”黄老慢悠悠地说，李子突然感觉手心多了片清凉的叶子，是“静心草”的叶片，“让他跟着认药材，什么时候能分清‘醉仙藤’和‘醒神草’，什么时候再回丹房。老夫当年教你蓝老认药，他也是笨手笨脚的，三个月才分清‘止血草’和‘断魂花’。”
正说着，满月突然从李月怀里跳出来，叼着片叶子跑过来。那叶子翠绿欲滴，形状像极了“醒神草”，边缘光滑，叶脉清晰，只是颜色深了些。李子凑近一闻，立刻皱起眉头——甜香里藏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蜜里掺了血，正是“醉仙藤”的伪装。
“这是……后山那片沼泽边的‘假醒神草’？”李子惊讶地挑眉，“你怎么找到的？那地方不是有‘噬药虫’吗？”
满月得意地摇尾巴，用爪子指着赵六的裤脚。众人低头一看，果然有片同样的叶子沾在赵六的裤腿上，还挂着点湿泥——显然是赵六带它去的。赵六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想着犯了错，得找点真药材赔罪，没想到让小狐狸找到了这个……”
李月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可以用这个练认药啊！把真的假的混在一起，闻对了就给块糖吃，像云长老教我辨符纸那样！”她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三长老给的“清心糖”，透明的像琥珀，含着能压药味。
于是整个下午，丹房后院都飘着各种药材的气味。李子教赵六和药童闻香辨药，把“醉仙藤”和“醒神草”混在竹筛里，让他们闭着眼挑；李月用月华之力给他们做“气味屏障”增加难度，时不时往药材上撒点桂花酿，让气味更复杂；满月则负责叼来各种长得相似的药材捣乱，有时是带刺的“荆棘叶”冒充“锯齿草”，有时是带毒的“紫堇花”冒充“紫罗兰”，玩得不亦乐乎。
红老嫌他们太慢，时不时用炼体火烤烤药材逼出气味，结果把“冰魄草”烤成了一滩水，气得黄老用“痒痒草”挠他的经脉，让他在李子丹田内乱窜；橙老则在一旁研究哪种药材适合做炼器辅料，说“认药也是为了更好地炼器，知道哪种木材耐火，哪种矿石带毒，才能炼出好兵器”；连最不关心药材的蓝老，都忍不住点评几句“这‘金刚木’的味道够冲，适合做剑柄”。
夕阳西下时，赵六终于能准确分辨出“醉仙藤”和“醒神草”了。少年的鼻尖被各种气味熏得发红，像只被煮过的虾子，却眼睛发亮，指着竹筛里的药材侃侃而谈：“‘醒神草’的甜是清冽的，像井水湃过的蜜；‘醉仙藤’的甜是黏腻的，像化了的糖稀，还带着点土腥味……”
三长老来看时，正好撞见赵六闭着眼睛，光靠气味就从二十种药材里挑出了“冰魄草”。老头捻着胡须点头：“不错不错，总算有点长进，明天来丹房当学徒吧，跟着老夫学制‘清心丹’，学好了能治你那容易冲动的毛病。”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洒在两人一狐一狼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李月蹦蹦跳跳地在前头走，手里拿着三长老给的“凝神玉”，时不时用它对着月光照一照，看里面流转的光晕。玉里的纹路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无数细小的河流，最终汇成一片星海。
“哥，你说闻香辨药是不是跟识人一样？”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发间的弯月簪在月光里晃出银弧，“有些人看着凶，其实心善；有些药闻着臭，其实治病。就像红爷爷，总爱吼人，却在你冲关时把炼体火调得最温和。”
李子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今天在丹房学到的不仅是辨药的本事。他握紧怀里的《百草真味录》，感觉丹田内的七老还在为哪种辨药方法更厉害争吵，红老说“实践出真知，就得多闻多摸”，紫老坚持“神魂为上，用心感受才能辨真伪”，吵得比丹房的铜炉还热闹，却像团温暖的火，烘得丹田暖暖的。
路过那片开着“醉仙藤”的沼泽时，李子突然停下脚步。他指尖的星辉之力轻轻一点，月光下的藤蔓突然开出淡紫色的花，虽然带着迷幻的甜香，却在花心处藏着丝救人的生机——就像那些吵吵闹闹的老头，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在乎他的成长。
“哥，快走呀，三长老说今晚有‘灵液羹’，去晚了就被药童们抢光啦！”李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着银铃般的笑意，惊起了树梢的夜鸟。
李子笑着跟上，怀里的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月光的清辉，像条温柔的河，流淌在这热热闹闹的修行路上。他知道，辨药如此，识人如此，修行亦如此——真正的本事，从来不止在指尖，更在心里那股愿意去分辨、去理解、去守护的暖意里，像闻香辨药时，总能在复杂的气味中，捕捉到那丝藏在深处的、救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