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伍德在烹饪上确实颇有天赋。
当霞看到那碗热气腾腾、酸香扑鼻的酸菜鱼被端上桌,搭配着颗粒分明的白米饭时,她立刻意识到今天有口福了。
然而,当伍德熟练地拿起那双细长的木棍——筷子——准备用餐时,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
一股源自遥远前世、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涌现出来。
筷子……
这个熟悉的餐具,在这个世界并非主流。
她没想到,除了她自己和早已分别的西娅之外,竟然又遇到了一位穿越者?而且,他显然和霞一样,同属于一个种族,这让她内心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伍德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专注的视线,他顺着霞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立刻明白了老师在意的是什么。
“老师,这个叫‘筷子’,”伍德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和分享的意味解释道,并递过一双他亲手削制的新筷子,“您想试试吗?”
他以为霞是对这种陌生的餐具感到好奇。
“啊…好啊。”
霞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自然地接过了那双略显粗糙、完全是手工制作的木棍。
这简陋的工艺,与她记忆中那些光滑精致的工业品相去甚远,却带着一种朴素的亲切感。
酸菜鱼这种东西,用刀叉吃确实不对味…… 霞心里想着。
伍德见霞接过筷子,还以为她不会使用,便立刻热心地在一旁演示起来,如何用指尖灵巧地操控两根木棍,夹起滑嫩的鱼片。
霞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以她的学习能力和对身体的控制力,这根本不算什么挑战。
她只是模仿着伍德的样子,稍作调整,便能灵活自如地运用起筷子来,动作甚至比伍德这个“老师”还要优雅几分。
但伍德不知道的是,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将筷子这种用餐方式在她生活的核心圈子里小范围普及开了。
甚至在佩罗诺亚的王都希诺,还有一家由她暗中支持、专门使用筷子用餐的特色餐厅,颇受一些追求新奇的上流人士喜爱。
至于伍德为什么对此一无所知……呃,这大概要归咎于他“坎坷”的求学之路。
他被霞的母亲艾雅从精灵之森的隐居地带出来后,几乎立刻就被送进了专注学术的皮诺拉学院。
而在皮诺拉以优异成绩毕业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被霞这位“不负责任”的老师直接拎来了这片遥远的群岛执行任务,根本没机会接触和了解王都的流行风尚和生活细节。
所以,此刻的伍德,还在为自己向老师“科普”了筷子而感到一丝小小的得意,完全没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老师,可能比他自己更懂这双小木棍背后的故事。
午饭过后,小屋内的气氛温馨而宁静,但很快就被一阵略显笨拙的“哒哒”声打破。
是埃拉,她还在和那双筷子较劲。
尽管伍德耐心教了好几天,小女孩的手指依旧不那么灵光,夹起的菜总是颤颤巍巍,让人看着忍俊不禁。
伍德正在厨房清洗碗碟,水流声哗哗作响。
这时,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带着一身海风与阳光的气息走了进来,是埃拉的父亲,那位在码头做搬运工的汉子回来了。
他显然没料到家里会有客人,尤其是一位衣着气质与这简陋小屋格格不入的女士。
他愣在门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霞已然优雅起身,面向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古老韵味的贵族屈膝礼,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里不是渔村小屋,而是某个宫廷沙龙。
“先生,您好。”霞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我叫艾丝特,是在岛上采风的一名小作家。”她主动自我介绍,化解了对方的尴尬。
男人虽然不明白这样一位看起来就身份不凡的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中,但看到霞友善的态度,他脸上的惶恐稍减,连忙笨拙地回了个礼,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霞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她表明了自己是伍德老师的身份,并郑重感谢了对方在这段日子里收留并照顾了她的学生。
“所以,我今天来,一方面是要带走我的学生,”霞继续说道,语气真诚,“另一方面,也要对您和您女儿埃拉的善良,表示我最诚挚的感谢。”
至于感谢的方式,霞解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钱包。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倾,一小堆亮闪闪的银币便“哗啦”一声倒在了粗糙的木桌上,堆成一个小丘,在从窗户透进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些,就当作我学生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用,以及我们对您善举的一点心意。”
霞说得轻描淡写。
“不!不!艾丝特小姐!这太贵重了!”男人被眼前这堆银币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连连摆手,慌忙将银币往霞的方向推回去,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坚决,“我感谢您学生帮我照顾女儿还来不及呢!他在这里,埃拉不知道多开心……这钱我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出乎霞的预料,在来之前,她设想过多种情况,甚至准备了不同额度的钱币,连最坏的可能性,例如伍德被当作奴隶贩卖都考虑到了应对方案。
她本以为对方会推辞一番然后收下,却没想到是如此干脆的拒绝。
要是刚才我倒出的是金币,恐怕这位淳朴的先生真要吓晕过去了…… 霞心里掠过一丝无奈的念头。
但她很快调整了策略。她的目光转向正好奇地看着桌上银币的埃拉,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力量:
“先生,您的孩子需要更多的营养,她正在长身体,需要每天喝牛奶才能健康强壮。再过不久,她就到了可以去学堂读书的年纪。先生,请问,靠着您现在的工资,可以供养得起这些吗?”
她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重量沉入对方心中,然后才继续,语气变得低沉而严肃:
“还是说……您打算让她以后也像社会底层的大多数人一样,每天拼尽全力工作,却仅仅只能勉强维生?”
这段话像一记重锤,精准地敲打在男人内心最柔软也最焦虑的地方。
他脸上的坚决瞬间被犹豫和挣扎取代,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女儿埃拉——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正懵懂地望着父亲。
男人沉默了很久,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他看着埃拉,眼神复杂,充满了爱怜、无奈,以及一丝被霞的话语点燃的、对未来的忧虑。
终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肩膀似乎垮下去一点,声音沙哑地低语道:
“是啊……她说得对……埃拉不能……不能和我一样。”
他不再推拒那堆银币,只是默默地、沉重地看着它们,仿佛看到了女儿未来可能拥有的、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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