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渐浓,阳光变得有些灼人,但忘忧谷内因有林木掩映和溪流环绕,依旧清凉宜人。
竹篮中的“小灰”在师兄妹二人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极快。
它褪去了部分稚嫩的绒毛,开始长出更加硬挺、带着金属光泽的飞羽,琥珀色的眼眸也愈发锐利有神。
翅膀的骨折处愈合良好,陆云霁已为它拆除了固定的竹枝,只待它自己练习,恢复力量。
阮喃喃的“看护”工作也随之升级。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喂食和清理,开始尝试引导“小灰”活动。
起初,她只是将肉条放得稍远一些,鼓励它自己走过来啄食。
后来,她会在院中空旷处,轻轻抛起小小的肉块,引导它跳跃、扑腾。
“小灰,跳起来!对!就这样!”
“加油,再扇一下翅膀!”
她清脆的鼓励声时常在院中响起。
起初,“小灰”的动作还十分笨拙,跳跃几下便气喘吁吁,翅膀扇动也软弱无力。
但它骨子里的野性与天空的召唤,让它一次次地尝试。
摔倒了,爬起来,继续扑腾。
陆云霁偶尔会在一旁静观。
他看到小师妹不厌其烦地引导,看到幼鹰眼中逐渐燃起的、对飞翔的渴望,心中那份关于“自在”的体悟似乎又有了新的注脚。
这幼鹰的康复与成长,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得已而后动”吗?
伤势是“不得已”,而恢复飞翔的渴望与努力,便是那顺应本心的“动”。
而小师妹的呵护与引导,则是一种无声的守护与成全。
这一日,在阮喃喃又一次抛出肉块时,“小灰”奋力一跃,双翅猛地张开,虽然只是离地尺余,歪歪斜斜地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便落了下来,但这无疑是它受伤后的第一次“飞行”!
“师兄!你看到了吗?小灰它会飞了!它飞起来了!”
阮喃喃激动得眼圈都有些发红,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还有些懵懂的“小灰”,轻轻抚摸着它新生的羽毛。
陆云霁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小灰”的翅膀,确认刚才那一下并未对愈合处造成负担,才点了点头:
“筋骨已强,可渐习飞翔。”
自此,院中便常见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鹰,在鹅黄衣裙少女的鼓励下,一次次笨拙地尝试起飞,滑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它偶尔会落在院墙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困住它又治愈了它的山谷;
偶尔也会试图追逐被风吹起的落叶,野性在一点点回归。
阮喃喃看着“小灰”日益矫健的身影,在欣喜之余,那离别的预感也愈发清晰。
她不再像起初那样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有时会抱着膝盖,看着在院墙上梳理羽毛的“小灰”,轻声对陆云霁说:
“师兄,小灰好像越来越像一只真正的鹰了。它是不是……快要走了?”
陆云霁能听出她语气中那份复杂的情感——有不舍,有祝福,也有一丝成长必经的怅惘。
他望着天际流云,缓声道:
“缘聚缘散,犹如云卷云舒。护其周全,助其重返天地,便是圆满。”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却带着一种通透的力量。阮喃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格外炎热,连林间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陆云霁想起静虚子手札中曾提及,夏日可将瓜果用绳索悬于清凉的山泉之中,浸泡几个时辰后取出,冰凉沁脾,是消暑妙品。
他便去谷中物产最丰富的溪流上游,选取了一段水流湍急、水质清冽之处,将几枚昨日摘来的、表皮翠绿的甜瓜和野莓,用细网兜装好,系上长绳,悬吊于泉水之中,让冰凉的活水冲刷浸泡。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返回,脚步却微微一顿。
《鹄白功》带来的超凡感知,让他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谷中寻常动物的气息,正从侧面的山林中缓缓靠近。
这气息带着一种疲惫与虚弱,并无恶意,但也绝非熟悉。
他不动声色,身形如《御风游》般悄然隐入一旁的树影之中,《落英遁形》自然施展,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片刻后,灌木丛窸窣作响,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年轻和尚,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僧袍上沾着泥土和草屑,脚步虚浮,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他手中拄着一根随手折来的树枝作拐杖,另一只手捂着小腹,指缝间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
这年轻和尚抬头看了看四周,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与绝望,喃喃道:
“这……这是何处?莫非……莫非小僧今日要圆寂于此……” 他气息微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陆云霁在暗处观察着。
这和尚身上虽有伤,但气息中正平和,并无邪戾之感,倒像是佛门正宗的路子。
看他伤势不轻,又疲惫不堪,若放任不管,恐怕真有性命之忧。
就在那和尚摇摇欲坠之际,陆云霁青衫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伸手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躯。
那和尚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扶住自己的是一个气质清冷出尘、宛如谪仙的青衫少年,不由得愣住了。
“你……”
和尚刚吐出一个字,便因伤势和疲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云霁扶着他,略一探查,发现他除了小腹处一道较深的刀伤失血过多外,内力也消耗殆尽,且体内似乎还残留着一种阴寒的异种真气,正在侵蚀他的经脉。
他没有犹豫,将昏迷的和尚背起,身形展动,如一抹青烟,迅速向小院方向掠去。
这意外的来客,似乎又将为忘忧谷平静的夏日,带来新的变数。
陆云霁将那昏迷不醒的年轻和尚背回小院时,阮喃喃正端着一小碗精心撕碎的肉条,准备喂给在院墙上练习扑腾的“小灰”。
看到师兄背回一个浑身血迹、僧袍破烂的陌生人,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师兄!这……这是谁?”
“路上所遇,伤重。”
陆云霁言简意赅,将和尚安置在了平日里无人居住的厢房床榻上。
他动作平稳,并未因多了一个陌生伤者而显得慌乱。
阮喃喃放下碗,也顾不上“小灰”了,连忙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