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醋鱼的酸香混着荷叶的清苦，在包厢里弥漫开来。小张正埋头对付一条完整的鱼骨架，油汁溅在他的冲锋衣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林夏用公筷夹起一块莼菜，放在陈默碗里，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叮”的轻响。
“胖墩，把那条加密信息再调出来。”陈默的筷子悬在半空，目光落在窗外。雨后天晴的西湖像块被擦拭过的翡翠，苏堤的柳丝垂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可他眼里却没有半分赏景的闲情。
胖墩的全息投影在餐桌中央亮起，那行字——“镜碎，影散，而‘本我’，才刚醒来”——像条黑色的蜈蚣，趴在淡蓝色的光屏上。“发信地址查不到，用的是暗网最高级别的加密协议，溯源路径全是死胡同。”胖墩的机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更奇怪的是，这条信息的编码方式，和太爷爷留下的那些古籍残页完全一致。”
“太爷爷？”林夏的手顿了顿，莼菜从筷尖滑落，在碗里漾开细小的水花，“你的意思是，这信息可能和太爷爷有关？”
陈默没说话，指尖在桌布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太爷爷，这个贯穿始终的名字，从昆仑守脉人到雷峰塔石碑，他的痕迹无处不在，却又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如果镜中影是“影”，那“本我”又是什么？是太爷爷本人？还是……另一个隐藏更深的存在？
“会不会是某种代码？”小张啃着鱼尾巴，含混不清地说，“比如‘本我’是个代号，指某个还没露面的大boss？”
“不像。”林夏调出太爷爷的笔记扫描件，将其中几页的批注放大，“你们看，太爷爷在批注里三次提到‘本我’，每次都用红笔圈起来，旁边画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两个背靠背的人。”她指尖点在符号上，“这个符号，和陈默那块镇脉玉上刚出现的人脸图案，是不是有点像？”
陈默猛地攥紧镇脉玉，玉体的温润透过掌心传来，可那上面的人脸图案却像活了似的，眉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突然想起在雷峰塔地宫，小青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除了释然，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就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服务员，再加一份东坡肉。”陈默扬声喊道，声音打破了包厢的沉寂，“不管‘本我’是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饿着肚子解谜。”
可当服务员端着东坡肉进来时，陈默的目光却被对方胸前的工牌吸引了——姓名栏写着“阿影”，照片上的人脸，竟和镇脉玉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
“你叫阿影？”陈默的声音有些发紧。
服务员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是啊，爸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影子特别淡，就给取了这个名字。先生，您需要打包吗？”
林夏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向工牌，脸色微微一变，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张则大大咧咧地说：“阿影？这名字跟‘影气’的‘影’同音啊，够巧的。”
阿影似乎没听出话里的深意，放下肉盘就要走，可经过陈默身边时，突然压低声音说：“圆圈里的两个人，一个醒了，另一个也快了。”说完，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包厢，围裙的带子在门口晃了晃，像条甩动的蛇尾。
陈默霍然起身，镇脉玉在掌心烫得惊人：“追！”
三人冲出包厢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弥漫。电梯显示正在下行，小张按下上行键，急得直跺脚：“肯定是她！这话里有话！”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陈默按下负一楼停车场，林夏则调出餐厅的监控画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阿影从消防通道走了，监控拍到她进了地下二层的酒窖。”
“酒窖？”陈默皱眉，西湖边的餐厅大多有酒窖，但一般只存些本地的桂花酒，按理说不需要特意从消防通道走。
下到负二楼，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潮湿的霉味。酒窖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欢迎他们的到来。胖墩的探照灯扫过一排排酒架，玻璃瓶上的标签大多泛黄，标注的年份从民国到现代不等，其中一瓶1949年的西凤酒，瓶身上竟贴着张小小的黄符，符纸的纹路和太爷爷笔记里的画法一模一样。
“这里不对劲。”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指着酒架之间的地面，那里的瓷砖颜色比别处深，像被什么液体浸泡过，“胖墩，扫描地面残留物。”
“检测到微量血液成分，dNA与雷峰塔地宫里的小青鳞片dNA吻合度99.9%。”胖墩的报告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陈默走到那瓶西凤酒前，黄符上的朱砂还带着淡淡的光泽，仿佛刚贴上不久。他小心翼翼地揭下黄符，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本我非我，影外有影。”
“什么意思？”小张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符纸，“难道‘本我’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话音刚落，酒窖深处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像木塞弹出的声音。陈默举着探照灯照过去，只见最里面的酒架后，有个黑影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开瓶器，面前摆着三个空酒杯。
“阿影？”陈默试探着喊了一声。
黑影转过头，探照灯的光柱照亮了她的脸——确实是阿影，但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腼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坐吧，”她指了指面前的酒杯，“这瓶1949年的西凤，是太爷爷藏的，说要等‘两个本我’见面时才开。”
陈默和林夏对视一眼，缓缓走过去坐下。小张刚要跟着坐，阿影却摇了摇头：“你还不能喝，你的‘本我’还没到醒的时候。”小张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阿影用开瓶器撬开西凤酒的木塞，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酒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你叫陈默，对吗？”她推过一杯酒，指尖在杯沿画着圈，“你肯定很想知道，‘本我’到底是什么。”
陈默没接酒杯：“先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知道太爷爷的事？小青的血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阿影，也不是阿影。”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我是‘影’的一部分，是太爷爷用自己的影子创造出来的守脉人，负责看管‘本我’的封印。小青的血，是封印的钥匙之一，她在雷峰塔牺牲后，血就顺着地脉流到了这里，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林夏的呼吸有些急促：“那‘本我’呢？是太爷爷的另一个人格？还是……”
“是‘选择’。”阿影打断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太爷爷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守护，另一条路通向毁灭。他选了前者，于是有了你们熟知的‘守脉人太爷爷’；但没被选择的那条路，并没有消失，而是凝结成了‘本我’，一个一心想让影气吞噬世界的存在。”
陈默的镇脉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玉上的人脸图案变得清晰无比，竟和太爷爷的画像一模一样。“你的意思是，‘本我’是太爷爷的黑暗面？”
“可以这么说。”阿影喝了口酒，酒液在她喉咙里滚动，“太爷爷知道‘本我’迟早会醒，所以布下了无数后手——昆仑的守脉蛇、沙漠的镇脉玉、雷峰塔的小青……都是为了困住‘本我’。可他没算到，你会解开镜中影的封印，打破阴阳的平衡，让‘本我’提前醒了。”
“那圆圈里的两个人……”林夏想起笔记里的符号。
“一个是‘本我’，另一个就是你，陈默。”阿影的目光落在陈默脸上，“你以为自己是太爷爷的后代，其实你是太爷爷用自己的阳气和精血创造的‘容器’，用来镇压‘本我’的容器。镇脉玉上的人脸，就是‘本我’在你体内的投影。”
这个真相像道惊雷，炸得陈默头晕目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继承太爷爷的遗志，没想到从出生起，他就只是个“容器”？那他这些年的挣扎、战斗、和林夏的羁绊，难道都只是太爷爷计划的一部分？
“不……不可能。”陈默的声音有些发抖，镇脉玉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如果我只是容器，为什么太爷爷要留下那些笔记？为什么小青要帮我？”
“因为‘本我’的力量太强，太爷爷知道单纯的镇压没用。”阿影的语气软了些，“他希望你能产生自己的意识，用‘守护’的信念去对抗‘本我’的‘毁灭’，而不是像傀儡一样被动承受。小青帮你，也是希望你能赢。”
她顿了顿，看向林夏：“包括林夏你的存在，也不是偶然。太爷爷算出你是‘至阳之体’，能中和陈默体内的‘本我’之力，所以才安排你们相遇。”
林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巧合”——正好在陈默转学的那天搬到隔壁，正好在他每次遇险时都能及时出现，正好拥有能压制影气的阳刚之气……原来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你们可以恨太爷爷。”阿影将另一杯酒推到林夏面前，“但他也留了后路。这瓶西凤酒里，有他的一缕残魂，他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问问他本人。”
陈默和林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迷茫。酒窖里静得能听到酒液蒸发的声音，瓶身上的黄符在灯光下轻轻晃动，像太爷爷在无声地催促。
喝，还是不喝？
如果喝了，听到的答案可能会彻底颠覆他们所相信的一切；如果不喝，“本我”的威胁就在眼前，他们连敌人的底细都摸不清。
小张在旁边急得抓头发：“喝啊！不管是不是设计的，至少得知道‘本我’怎么对付吧！”
陈默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杯壁的冰凉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看向林夏，林夏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两只酒杯在昏暗的酒窖里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液入喉的瞬间，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像太爷爷笔记里的墨迹，厚重而复杂。就在这时，那瓶西凤酒的瓶口冒出一缕白烟，白烟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模糊的老人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桃木拐杖——正是太爷爷的模样。
“你们来了。”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和笔记里的批注语气一模一样，“阿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陈默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我们的人生当成棋子，很有意思吗？”
太爷爷的身影在烟雾中晃了晃，像是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让后代安稳度日？可‘本我’是我的执念所化，只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才能镇压他，而这个人必须心怀守护之心，否则只会被‘本我’吞噬。”他看向林夏，“林丫头，你的至阳之体是天生的，我只是顺水推舟让你们相遇，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是假，难道你们自己分不清吗？”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是啊，那些深夜的守护、危急关头的默契、无需言说的信任……如果这都是假的，为什么会如此真切？
“‘本我’已经醒了三成，”太爷爷的身影开始变淡，“他会试图占据陈默的身体，你们必须找到‘三魂镜’，才能彻底分离他。镜在……”
话没说完，酒窖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排排酒架轰然倒塌，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欲聋。太爷爷的身影被一股黑色的气流撕碎，阿影脸色大变：“不好！‘本我’感应到太爷爷的残魂，提前突破封印了！”
陈默只觉得体内涌起一股狂暴的力量，镇脉玉“咔嚓”一声裂开，玉上的人脸图案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黑影从玉中钻出，悬浮在半空。黑影渐渐凝聚成一个和陈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眼睛是纯黑的，没有一丝眼白。
“陈默”咧嘴一笑，声音阴冷而陌生：“好久不见，我的‘容器’。”
林夏立刻挡在陈默身前，玉璋在她手中爆发出红光：“胖墩，启动最高防御模式！”
“防御模式启动失败！系统被‘本我’入侵！”胖墩的声音带着乱码，“小张，快带他们走！我来争取时间！”
小张虽然害怕，却还是抓起一根断裂的酒架木杆：“陈默哥，林夏姐，这边！”
黑影“陈默”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黑缝：“跑？你们觉得跑得掉吗？陈默，你我本是一体，不如归顺我，我们一起让这个世界感受真正的‘自由’——毁灭一切束缚！”
陈默咬着牙，体内的力量像要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想屈服于那股毁灭的欲望，一半却在呐喊着守护。他看向林夏，看到她坚定的眼神，看到她手中紧握的玉璋，心中的守护之意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我不是你的容器。”陈默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陈默，是守脉人，是林夏的同伴。”
“冥顽不灵！”黑影怒吼一声，化作一道黑气冲向陈默。
就在这时，林夏突然将玉璋刺入陈默的胸口，红光与陈默体内的金光碰撞，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茧。“陈默，守住本心！我去找三魂镜！”
光茧外，林夏的声音带着决绝：“小张，掩护我！”
小张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挥舞着木杆冲向黑影，虽然被轻易打飞，却为林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林夏冲出酒窖的瞬间，回头望了一眼光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等我回来。”
光茧内，陈默与黑影的意识开始激烈对抗。他知道，他必须撑到林夏回来，必须守住自己的“本我”，不能让太爷爷的预言成真，更不能失去他和林夏之间那来之不易的羁绊。
酒窖的废墟中，光茧忽明忽暗，像一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拉锯战。而此刻谁也不知道，林夏在寻找三魂镜的路上，即将遇到更可怕的意外——那些曾经被他们驱散的影气，正在以一种全新的形态，重新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