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天，终于在傍晚抵达酉水河畔的陈家寨。寨子依山而建，吊脚楼的木窗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混着河谷里的水汽，在石板路上织出一片朦胧。李爷扛着洛阳铲刚下车，就被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呛得直皱眉：“这味儿……是辰砂混着艾草，湘西这边赶尸匠常用这玩意儿。”
迎接他们的是个穿青布对襟褂子的老汉，自称陈老根，是陈家寨的族长。他手里拄着根包浆厚重的烟杆，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张所长说你们是来查悬棺的？我劝你们别去，那地方邪乎得很，前几天还有个外乡人想爬上去，结果摔在河里，捞上来时浑身发青，像被啥东西吸了血似的。”
陈默注意到陈老根的烟杆上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悬棺照片里的“镇煞符”有几分相似。“大爷，我们就是做个勘察，不碰悬棺。”他指了指背包，“还带了些草药，听说寨子里有人得风湿，或许能帮上忙。”
提到草药，陈老根的脸色缓和了些：“进屋说吧，外面露重。”
吊脚楼的火塘里烧着松木，噼啪作响，暖意驱散了一路的寒气。陈老根的婆娘端来一碗褐色的茶汤，碗沿还沾着点药渣。“这是‘走脚茶’，”陈老根往火里添了块柴，“赶尸匠走夜路前都喝这个，防瘴气的。你们既然来查悬棺，总得知道点规矩——酉水河对岸的悬崖，入夜后不能靠近，听见铃铛响就得躲，那是‘先生’在引路。”
“先生？”林夏放下茶杯，拿出相机准备记录，“就是赶尸匠？”
“是，也不是。”陈老根磕了磕烟锅，火星落在炭灰里，“咱们这儿的‘先生’不单赶尸，还管着悬棺的事。老辈人说，悬棺里的不是普通人，是‘走脚仙’，当年跟着闯王打仗，死了后就用辰州符镇着，葬在悬崖上，要是惊动了，就得用‘赶尸术’请他们‘走’一趟，不然全寨人都得遭殃。”
李爷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名堂，赶尸术不就是用竹竿架着尸体，穿长袍遮着，看着像自己走吗？骗骗外人还行。”
陈老根猛地把烟杆往桌上一拍：“你这后生懂个啥！真的赶尸术用的是‘引路符’和‘镇心钉’，尸体嘴里含着辰砂，符一贴，就能跟着先生走，还能避开猫狗，过沟过坎都不用人扶！前清时有个先生，一夜之间把七具尸体从沅陵赶到凤凰，第二天太阳出来前就入了土，路上还跟客栈老板买过馒头呢！”
陈默突然想起《陈氏医案》里的记载：“民国十七年，遇辰州来的‘走脚先生’，其药箱中有‘回魂散’，以辰砂、麝香调配，可使昏厥者暂醒，状如行尸……”他抬头问：“大爷，你们寨的先生，是不是也懂医术？”
“懂！怎么不懂？”陈老根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先生的药箱比命还金贵，里面不光有符，还有‘定魂散’‘醒神汤’，当年我爹被毒蛇咬了，就是先生用符水混着草药救回来的。”他顿了顿，“不过这几年没见过先生了，悬棺那边出事，怕是跟这有关。”
夜里，陈默被一阵铃铛声吵醒。他悄悄爬起来，透过木窗往外看，只见月光下的酉水河畔，有个穿黑袍的人影在前面走，手里摇着个铜铃，后面跟着几个“人”，都穿着宽大的黑袍，低着头，脚不沾地似的飘着，往悬崖方向去。
“真有赶尸的？”林夏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相机快门“咔嚓”一声，却没开闪光灯。
“不像假的。”陈默盯着那些“人影”的脚，果然没沾泥，裙摆也没晃动，“但走得太稳了，不像是被竹竿架着的。”
两人悄悄跟了上去，李爷不知何时也醒了，举着洛阳铲跟在后面，嘴里嘟囔：“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
到了悬崖下，黑袍人影停下脚步，对着悬棺方向烧了张符，嘴里念念有词。符纸烧尽的瞬间，悬崖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一具悬棺的铁链断了，棺材竟自己往下滑，落在地上时轻得像片叶子。
黑袍人影掀开棺盖，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个木箱，上面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他刚要伸手去拿，木箱突然自己打开了，里面飞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像团黑雾，直扑黑袍人影！
“是‘尸蛾’！”李爷低喝一声，扔过去一把艾草，“这玩意儿专吃腐肉，被叮上就完了！”
黑袍人影显然没料到有这出，慌忙往身上贴符，却被尸蛾围得水泄不通。陈默想起《陈氏医案》里的方子，掏出包里的玉琮粉和艾草，往火折子上一撒，蓝火“腾”地窜起来，尸蛾遇火纷纷落地，焦糊味弥漫开来。
黑袍人影趁机扯开兜帽，露出张年轻的脸，竟是个姑娘，额头上还沾着符灰，手里的铜铃掉在地上，发出“叮铃”的脆响。“你们是谁？”她警惕地看着陈默，手里还攥着张没烧完的符。
“我们是来查悬棺的。”陈默捡起地上的符纸，上面的字迹和陈老根烟杆上的符号如出一辙，“你是陈家寨的先生？”
姑娘没回答，只是盯着他手里的玉琮粉：“你这粉末……是‘镇煞玉’磨的？”见陈默点头，她突然松了口气，“我是陈青，这一代的‘走脚先生’。我师父三个月前在悬崖上失踪了，只留下这具空棺，我怀疑跟箱子里的尸蛾有关。”
她指着打开的木箱，里面除了尸蛾卵，还有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湘西巡检司”五个字，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这是明代的令牌，我师父说，悬棺里的不是闯王的兵，是当年镇守边关的将士，因为染了瘟疫，被辰州符镇在这儿，以防疫情扩散。”
李爷摸着令牌，突然“咦”了一声：“这令牌背面的纹路，和小陈在大理古墓里的玉琮是一个路数！”
陈默翻过令牌，果然，背面的云雷纹比悬棺照片里的更清晰，甚至能看出拼接的痕迹，像是……半块玉琮的纹样。
就在这时，悬崖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更多的悬棺开始晃动，铁链“咯吱”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陈青脸色大变：“不好！尸蛾惊动了‘镇煞符’，悬棺要开了！”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陈默：“这是我师父留下的，说要是遇到懂玉琮的人，就交给他。”布包里是半张残破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血蛊之源”四个字。
“血蛊？”林夏看着舆图，“难道跟赶尸术有关？”
陈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悬崖上的悬棺突然“砰砰”作响，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敲门，越来越急，越来越响。陈老根带着寨民举着火把赶来，看到这情景，吓得腿都软了：“是‘走脚仙’要出来了！快撤！”
陈默攥着那半张舆图，看着晃动的悬棺和惊慌的寨民，突然意识到，湘西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那半块玉琮纹样的令牌，师父失踪的悬棺，还有“血蛊之源”的标记，到底藏着怎样的关联？
李爷把洛阳铲横在胸前，盯着越来越近的悬棺：“现在撤来不及了！小陈，那玉琮粉还有多少？先顶住再说！”
陈默摸出瓷瓶，里面的玉琮粉所剩不多。他看着陈青手里的辰州符，突然想起大理的温凉玉——或许，辰州符和玉琮，本就是同一种东西的不同形态？
悬棺的棺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有什么，但能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草药味和……血腥味。
陈青举起铜铃，用力摇晃，铃声在河谷里回荡，却挡不住悬棺里渗出的黑气。她急得对陈默喊：“舆图上的红点在乌龙山！我师父一定在那儿！找到他就能知道真相！”
黑气越来越浓，已经能看到里面有模糊的人影在动，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李爷推了陈默一把：“你带着舆图先走！我和陈青断后！”
陈默看着步步逼近的黑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半张舆图，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攥紧布包，对林夏和李爷喊：“我们在乌龙山汇合！”
转身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悬棺里的人影抬起了头，额头上贴着张泛黄的符纸，符纸中央，隐约有个和玉琮纹样一样的符号在发光。而那黑影伸出的手，指甲竟和大理古墓里的守门将一样，长而锋利，泛着青黑色的光。
酉水河的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带着尸蛾的焦糊味和某种更危险的气息。陈默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乌龙山的血蛊之源，到底藏着什么？那位失踪的先生，又发现了怎样的秘密？他回头望了一眼被黑气笼罩的悬崖，握紧了手里的布包，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