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边缘人
上一世的霍砚会那么信任沈山言，除去沈山言本身极具亲和力和欺骗性外，他与霍砚相似的成长经历也起了关键作用。
“我们俩都是家庭关系中的边缘人。”霍砚说。
霍砚不必说，典型的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爹不疼娘不爱，惨被绑架，绑匪还找不着给赎金的人。只有两个弟妹儿时黏着他，发自孩子内心的喜欢他，追随他，变相地满足了他成长过程里对亲密关系的渴求。
阮宝梨问：“怎么说？”
霍砚沉声说：“沈山言是家中老三，他大哥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自小看重，二哥生下来就与大哥竞争父母的关注，强劲的性格谁也不敢招惹。他是第三个男孩，生下来没两年幺妹便出生，于是凡事都得让着这个幺妹。”
“家里若有一只鸡，两个鸡腿率先给大哥二哥，两个鸡翅膀连皮带骨地拗下来后也是放进他父亲和幺妹碗里，剩下的鸡架子才容许他和他母亲伸筷子，然而就是这点皮包骨，他还没啃两口，已经吃完鸡腿的大哥二哥还要为着剩下的鸡吵个你死我活。”
“就是这样的生活，他母亲还觉得她很公平，毕竟她是那个只能拿剩鸡汁拌饭的人。”
这些都在原书里写过，但阮宝梨还是问：“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霍砚说：“这不是撒谎，他家确实是这个情况。”
所以当沈山言在学校里关注到霍砚，只浅浅说了几句话，立刻意识到他们的相似性。
霍砚又何尝不是被他们之间的相似所吸引，而他一旦确认了沈山言的好友身份，许多年下来，更是掏心掏肺。
他帮他赚第一桶金，给他创业的启动基金，在他经商犯错时帮忙填补亏空、扭转方向，助他成为人上人，叫全家人都要围着他转，彻底摆脱了无人问津的身份。
就是这样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却换来致命一击。
霍砚回忆与沈山言的往事时，表情是阴郁冷酷如同暴雨将至，可阮宝梨却想安慰他。
“他那么擅长伪装，又践踏别人的真心，会有报应旳。”阮宝梨正色道。
霍砚看向她，“什么报应？”
阮宝梨一怔，想起他被害死时正是沈山言最得势的时候，而她因为睡着，也没有看到大结局。
“沈山言最后被霍墨和齐玫送进监狱了，”系统在她脑袋里说，“霍砚的尸体也被找到了。”
阮宝梨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听霍砚忽然问：“你从没见过沈山言，你怎么知道他擅长伪装，践踏别人的真心？”
这回不用系统在脑袋里炸开锅，阮宝梨自己陡然惊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集体冒了出来。
她怎么知道的？
对啊！
她怎么会知道的！
“阮宝梨，”霍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想好怎么解释这件事了吗？”
阮宝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霍砚那双总是阴沉沉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她。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阮宝梨硬着头皮，迎上霍砚审视的目光。她微微蹙眉，声音平稳，“您刚才描述沈山言的时候，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边缘人’。”
霍砚的眼神微动，没有打断她，但那份压迫感丝毫未减。
“您说你们都是家庭关系中的边缘人。这种成长经历，会在人格形成中留下深刻的烙印。”阮宝梨搜肠刮肚地思索她学习过的专业知识，“边缘感，或者说长期的被忽视、被剥夺感，会催生两种看似矛盾实则紧密相连的心理特质：极度渴望被看见、被认可，以及……对可能再次失去的极度恐惧和防御性攻击。”
她顿了顿，观察着霍砚的反应。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放松了。
沈山言能获得霍砚如此深厚的信任，正是因为他精准地捕捉并利用了霍砚的共鸣。
他们之间的相似性直达霍砚内心最渴望的部分。
但阮宝梨不敢当面与霍砚聊如此深入的隐私，她只能探讨沈山言，用一种猜测的语气，“霍先生，您有没有想过，一个真正经历过长期被忽视、被剥夺的人，当他终于获得梦寐以求的关注和权力时，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霍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失去。”阮宝梨语气笃定，“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巩固、去掌控。在这个过程中，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资源、甚至是那份‘被看见’感觉的人或事，都会成为他潜在的敌人。”
“伪装，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和获取；践踏真心？那可能只是他清除障碍、维护自身安全感的一种冷酷手段。”
“在他眼中，或许真心只是另一种可以被利用的资源，一旦失去价值或构成威胁，丢弃起来自然毫不犹豫。”
这些话直接戳破了霍砚上一世的天真和义气，他看着阮宝梨，无法像她一样口齿伶俐地描述人心。
他说：“你不是说你不是心理学专家吗？”
阮宝梨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您刚才的描述，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典型的、因长期边缘化而可能发展出高度防御性和操控性人格的轮廓。我也只是顺理成章地做了一番心理推导，符不符合现实，还要等我真正接触沈山言先生再说。”
手背上的灼痛感越发强烈，阮宝梨的后背却凉涔涔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终于，霍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所以，你仅仅是通过我刚才的几句话，就做出了这么详尽的……心理侧写？”
阮宝梨说：“人心有迹可循，尤其是当伤痕足够深刻时。”
霍砚沉默了片刻，轻扯嘴角，上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阮宝梨，你的‘半蒙半猜半诈’总是运用得恰到好处。”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阮宝梨利用心理学诈出刘楉麟真话后，面对霍砚的谦虚之词。
他话里有话，显然并未完全采信她的解释，但至少，阮宝梨暂时堵住了自己上帝视角的漏洞。
房间忽然响起的门铃把阮宝梨吓了一跳。
“我刚刚让人送来晚饭。”霍砚起身走过去，长长的两条腿，走出几步就消失不见。
阮宝梨也站起身，很想借机逃离这个房间，逃离霍砚的视线。
可是她刚刚下定决心，霍砚又和另一个同样拥有长腿的人走回来了。
霍墨捧着餐盘，意外地看着阮宝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