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山南坡那个新筑的土台,一角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轰然垮塌!
两门明军的佛朗机炮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扭曲着滚下山坡
炮手们的惨叫瞬间被淹没在土石崩落的轰鸣里,几个身影被崩塌的土方石块活活掩埋。
远处山坡上,高文贵紧握着单筒望远镜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清晰地看到土台垮塌的瞬间,看到自己士兵被活埋前徒劳挥舞的手臂。望远镜冰冷的金属筒身贴着他的眉骨,带来一丝寒意。
他放下望远镜,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仿佛用刀刻上去一般
“传令炮营!”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
“后撤二十丈!寻找竹林遮蔽!改用霰弹!目标——清军炮位炮手!压制!给我死死地压制住城头!”
七月初七,天地变色,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落,密集得连成一片灰白色的水幕
蛇山南坡的竹林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竹叶被冲刷得油亮
明军的炮阵被迫转移到了这片相对隐蔽的竹林深处
雨水顺着湿透的竹叶汇聚成流,冰冷地浇在覆盖着桐油布的炮身上,发出噼啪的碎响
炮手们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却依旧紧张地用更多的油布和草席
死死裹住火药桶和引线药包,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丝潮气渗入。
高文贵身披厚重的蓑衣,头戴斗笠,如同磐石般立在山坡一块突出的岩石下
透过迷蒙的雨雾,武昌城楼的轮廓模糊不清,如同蛰伏在汪洋中的巨兽
城头清军的红衣大炮偶尔不甘寂寞地闪出一团火光,轰鸣声隔着雨幕传来,显得沉闷而遥远
炮弹大多失去了准头,徒劳地砸进护城河,激起巨大的水花,旋即被奔腾的浊浪吞没。
“总督大人!”
邓名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
他快步走到高文贵身后,蓑衣上的雨水小溪般淌下
他手中捧着一叠被雨水打湿了边角、显得格外沉重的信纸
“城内的绿营兵……有动静了!这是设法递出来的家书,还有……请降的密信!”
高文贵转过身,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
他接过最上面一封
信纸被雨水浸透,墨迹已有些洇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王爷不公!每日只足量供给旗兵粮米,我等汉军绿营,三日方能得一顿稀粥果腹……腹中饥火如焚,
兄弟饿毙者日增……再守下去,恐尽成饿殍枯骨……大人救我……”
高文贵的手指用力揉搓着这封浸透了雨水和底层士兵血泪的信纸
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掌心
“邓名,”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力量
“立刻挑选军中二十名笔迹端正、口齿伶俐的识文断字者。给我写劝降书!把城内粮尽的实情
把我们‘胁从不问、立功受赏’的条令,都写得明明白白!
写好之后,用强弓,绑上石块,给我射进城里去!射向绿营驻守的垛口!”
武昌城内,巡抚衙门签押房
烛火被窗缝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傅上瑞惨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他手里捏着几封刚刚被巡城兵丁收缴上来的明军劝降书,薄薄的纸张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手臂不住颤抖
上面的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粮尽!三日一餐!
饿毙!投降免死!
“混账!!”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门口响起
罗可铎像一阵狂暴的旋风卷了进来,身上的鱼鳞甲溅满泥点,雨水顺着甲叶往下淌
他一眼瞥见傅上瑞手中的信纸,眼中凶光暴射,劈手就夺了过来!
“这些数典忘祖的汉狗!”
他看也不看,双手发力,嗤啦几声,将几封劝降书撕得粉碎,雪片般的纸屑被他狠狠摔在傅上瑞脸上!
“太祖、太宗皇帝待他们不薄!竟敢生此悖逆之心!!”
他指着傅上瑞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传本王严令!全城戒严!再有敢拾取、私藏、传阅此等逆书者——查实之后,全家抄斩!
妇孺充入旗下为奴!给本王杀一儆百!”
午时刚过,肆虐了半日的暴雨竟诡异地骤然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惨淡的阳光艰难地透射下来
照亮了湿漉漉、蒸腾着雾气的武昌城。就在这雨歇云收、守城清军心神稍懈的片刻,蛇山竹林中的明军炮阵爆发了!
这一次,炮口所指,不再是巍峨的城楼和显眼的垛口
所有的佛朗机炮,都压低了炮口,黑洞洞的炮管,阴冷地瞄准了城墙下方,那浸透了雨水、显得格外松软的墙基!指挥官令旗狠狠劈下!
“放——!”
轰!轰!轰!轰!
炮声不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连绵成一片滚动的死亡雷霆!
特制的炮弹呼啸而出——有些弹体上缠绕着粗重的铁链,有些干脆就是实心的巨锤!
它们狠狠地砸在汉阳门、文昌门一带饱经雨水浸泡的古老砖墙上!
嘭!嘭!嘭!
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接连炸响!青灰色的城砖在重击下像酥脆的糕饼般碎裂、迸飞!火星四溅!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大片砖石簌簌剥落
城墙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尘土和碎屑混合着未干的雨水,形成浑浊的泥浆流淌下来。
汉阳门城楼上,正为雨停而略松一口气的罗可铎,脸色骤变!
脚下传来的震动异常清晰,那不是炮击的余波,而是某种更沉闷、更持续的、来自大地深处的挖掘与撼动!
他猛地俯身,耳朵几乎贴到冰冷的城砖上,仔细倾听
咚咚咚……咚咚咚……
微弱的、规律性的敲击和挖掘声,透过砖石的缝隙,隐隐传入耳中!像地底鬼魅的丧钟!
“傅——上——瑞!!”
罗可铎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一跃而起,双眼赤红,一把揪住旁边脸色煞白的巡抚大人的前襟
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你这头蠢猪!耳朵聋了吗?!明狗在挖地道!在掏老子的城墙根!!”
他粗暴地将傅上瑞掼在地上
指着东城方向,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带上你的人!所有能喘气的!给老子去东城根!找到地道口!往下灌水!灌滚水!
再给老子烧硫磺、艾草!熏死这些打洞的老鼠!快!找不到地道口,你就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