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顿时在朝堂上争论起来，一方咬住“功过相抵”，一方死守“法理难容”，一时间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太子始终垂眸静立，仿佛置身事外，只在关键时刻，抬眼淡淡扫过荣王那强自镇定却难掩焦躁的脸，心中冷笑。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看他的好弟弟，是要断尾求生，还是要……自曝其短了。
而那些空出来的“萝卜坑”，也该换上他自己精心挑选的“新萝卜”了。
这朝堂，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第二步……
太子那飞快的一瞥，精准地捕捉到了龙椅上那位天子脸上迅速积聚的阴云。
钟弘是他太子的人，这一点皇父心知肚明。可孟玉、乔诚这几个荣王的人平日里与袁仪等人八竿子打不着的“纯臣”并无交情，此刻为何要如此卖力地、甚至可说是豁出脸面地去保那几个“国之蠹虫”？
这不合常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只需要偶尔松土浇水，便足以让其长成参天大树！
太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片为国事忧心的沉凝。
荣王弟，为兄倒要看看，你这盘棋，接下来该如何落子？
能做二十年皇帝的人，岂会是庸碌之辈？眼下的情形，电光火石间，他已洞若观火。
孟玉、乔诚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跳出来为袁仪等人拼死力争……除了袁仪他们本就是荣王安插在暗处的棋子，还能有第二种解释吗？
好个荣王！好个“不声不响”！
平日里在他面前装得恭顺谦卑，背地里竟不声不响地笼络了如此多的人手！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这么算起来，恐怕势力比太子还要庞大几分！
真是没想到，他自诩精明，掌控朝局，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
这个儿子，私下里还给他准备了多少惊喜？
一股被欺瞒、被挑衅的怒火，混杂着帝王固有的猜忌，瞬间席卷了皇帝的心头。
他是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他能将荣王捧上云端，给予无上恩宠，就能随时将他摁回泥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威难测，君心不可欺！
想明白这一点，皇帝心中已有了决断。他不再看底下争吵的臣子，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班列中脸色发白的荣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唤了一声：“荣王。”
仅仅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喧闹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荣王身上。
皇上淡淡道：“荣王怎么看？”
荣王心头猛地一沉！
不对劲！
平素父皇为显示对他的宠爱，在朝堂上从不唤他封号，只会慈爱地问：“我儿以为如何？”
何时如此生分地叫过“荣王”？
他不过因这称呼愣神了一瞬，龙椅上的皇帝已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不过一件小事，你竟这般迟疑，毫无半分果决之气！朕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荣王背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皇父生气了！而且是动了真怒！
他脑中飞速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过了一遍，目光扫过还在那与钟弘等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孟玉、乔诚，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坏了！皇父这是怀疑上他了！
电光火石之间，荣王做出了最痛苦却也最明智的决断，断尾求生！
他必须立刻、彻底地与袁仪等人切割！否则，一旦被父皇坐实了他图谋不轨，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几个党羽，更是圣心，是未来所有的可能！
荣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出列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与“醒悟”：“父皇息怒，儿臣方才思虑不周。如今细想，儿臣以为宝文阁直学士钟弘所言极是。袁仪等人罪证确凿，若因往日微功而徇私枉法，则国法荡然无存，民心尽失。儿臣恳请父皇，依法严惩，以正朝纲！”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刚刚还在为袁仪等人据理力争、争得面红耳赤的孟玉和乔诚，像是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所有慷慨激昂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们效忠的主子。
殿下？！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而被参劾的袁仪等人，更是如遭雷击，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最后的指望，就是荣王能施加影响，从轻发落。如今，荣王竟亲口赞同严办？这无异于亲手将他们推入了万丈深渊！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就连太子一派的官员，如钟弘等人，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恍然与更深的忌惮。
好一个荣王，壮士断腕，竟如此果决！
太子垂着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断尾求生？
断得好！只是不知皇父是否满意这只“尾”的分量？
端坐龙椅的皇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沉的幽暗。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儿子的狠辣与应变之能。
荣王对身后那几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视若无睹，他面朝御座，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深明大义”的痛心疾首：“父皇明鉴！袁仪、赵谦等人，身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却不知洁身自好，竟敢欺压百姓，贪赃枉法，其行径令人发指，严重败坏朝廷声誉，动摇国本！儿臣虽与袁郎中等人偶有公务往来，对其人品亦曾有所误判，但如今铁证如山，儿臣不敢因私废公，更不敢徇私枉法！”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冠冕堂皇，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隐隐暗示自己也是被袁仪等人的“伪装”所蒙蔽，此刻是“大义灭亲”。
“国法如山，不容轻侮！儿臣恳请父皇，依律严惩，以正朝纲，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彰显父皇执法之公，安抚天下百姓之心！”
他这番话，直接将袁仪等人的罪名钉死，再无转圜余地。
孟玉和乔诚等人听得心胆俱寒，浑身冰凉。他们知道，自己不仅保不住袁仪，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因为刚才跳出来求情的举动，在皇上和太子那里挂上了号，前途堪忧！
皇帝静静地看着下方“大义凛然”的荣王，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哦？荣王能如此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不徇私情，朕心甚慰。”
他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袁仪等人，最终落在太子身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