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里，阴暗潮湿的空气里，腐朽霉味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黏腻地贴在人皮肤上。
柳绯绯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按在冰冷的地上，手腕被攥得生疼。粗糙的手指狠狠掐开她的下巴，带着铁锈味的冰冷鸩酒，顺着喉咙灌进五脏六腑，呛得她剧烈咳嗽。
“咳……韦沉璧！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刚骂完，腹部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肠子里翻搅、切割。
这痛苦，足足熬了两个时辰。
她恨。
恨温净远那副伪君子面孔，用花言巧语哄她偷了爹爹的禁军兵符，把柳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恨自己蠢钝如猪，被爱情冲昏头脑，连豺狼和良人都分不清。
可她最恨的，是站在面前的女人。
韦沉璧一身月白锦袍，裙摆织着细密的落花流水纹，身姿清雅，仪态万千。明明是来看她笑话的，脸上却没半分得意，只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她柳绯绯的死，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
凭什么？
他们安定侯府世代忠烈，爹爹为保京城安危劳苦功高，她虽娇纵，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为何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能好好活着，还能居高临下地看她挣扎？
“韦沉璧……你等着……报应……很快就来……”柳绯绯的意识渐渐模糊，剧痛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她的呼吸越来越轻，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
“小姐！小姐快醒醒！状元郎的仪仗都要到街口了！”
谁在吵？
柳绯绯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心脏“砰砰”狂跳。
那鸩酒穿肠烂肚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里，疼得她指尖发颤。
入目的不是牢里的霉味墙壁，而是熟悉的雕花窗棂，色泽鲜亮。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雕花的窗棂敞开着，风里飘进街上的喧闹声；桌上的小香炉里，燃着安香，烟气袅袅；身边站着的丫鬟，梳着双丫髻，脸上满是焦急是小翠！
前世，小翠因为在她面前说了温净远的坏话，被她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撵出安定侯府，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
“小……小翠？”柳绯绯的声音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好小姐，您可算醒了！”小翠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朱红盘长纹披风给她披好，“咱们好不容易才订到馔玉楼二楼的雅间，再磨蹭，可就错过状元郎游街了！”
柳绯绯被小翠半拉半扶地推到窗边。
楼下的街道人声鼎沸，锣鼓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鲜红的绸带挂在两旁的店铺门楣上，满是喜庆的热闹。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白皙、柔嫩，指尖带着娇养的柔软，没有半点牢狱里的伤痕。
一个荒谬又狂喜的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她重生了！
她回到了三年前——温净远高中探花，跨马游街的这一天！
就是这一天，她在馔玉楼上，看着楼下那个穿红袍、俊朗非凡的探花郎，一眼沦陷。
她刚新买的香包扔下去，像扔出了自己的一生，从此被温净远哄得团团转，最终连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有眼！竟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傻！温净远、韦沉璧，所有欺辱过她、害过柳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激动和仇恨像烈火般烧得她头脑发昏。柳绯绯死死盯着楼下渐渐走近的游街队伍。
最前面是状元，其次是榜眼，然后，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温净远端坐在白马上，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正朝着两旁的百姓拱手。
姑娘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香囊、鲜花、丝帕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都一一笑着承接，模样温雅，风度翩翩。
世间都说，探花是三甲里最俊的。温净远这副皮囊，确实担得起这份赞誉。
可柳绯绯只觉得恶心。
前世，就是这副虚伪的面孔，骗得她掏心掏肺，连爹爹的兵符都敢偷；就是这副温和的笑意，背后藏着毒蛇般的心肠，亲手把柳家推入了地狱！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前世被灌下毒酒的痛苦、全家被押赴刑场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柳绯绯左右扫视，凝香阁的香包香气清雅手工卓绝，她才不舍得拿来给骗子，倒是桌上刚送来的一套茶器，白瓷茶杯里，茶水还冒着热气，烫得杯壁微微发热。
小翠不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所想，还着同为丫鬟的小桃指着骏马上的红衣人回过头给自家小姐说：“小姐，那探花郎生得好生俊俏……”
与此同时，柳绯绯一把抓起那只烫手的白瓷杯，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下那个春风得意的身影，狠狠砸了下去！
“温净远！你这个骗子！去死吧！”她尖声嘶吼，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恨意。
白瓷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在漫天飞舞的香囊鲜花里，显得格外突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精准地砸在了温净远的额头上！
“啊！”
温净远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额头上瞬间红肿起一大片。他身子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重重砸在青石板路上。
牵马的小吏连忙扑上前，刚扶起他，就见他的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腿，摔断了。
周围的欢呼声瞬间停滞，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
柳绯绯趴在窗沿上，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看着温净远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模样，胸腔里的恨意，终于稍稍散去了一些。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温净远，韦沉璧，你们欠我的，欠柳家的，这一世，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不远处的雅间里，韦沉璧正端着茶盏。浅青色云纹锦裙衬得她容貌清丽，气质沉静。
街上一片混乱，不远处还有个一脸畅快的柳绯绯。
韦沉璧纤细的手指顿了顿，茶盏缓缓放下，柳眉几不可查地蹙了下，随即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个柳绯绯……蠢得真是越来越别致了。
当街袭击天子门生？是嫌安定侯的仕途太顺遂了么？
身旁侍女忍不住咋舌：“小姐，柳家小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韦沉璧抿唇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她已经能预见，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很快就会像雪片般堆在陛下御案上。
而此刻的柳绯绯，还完全沉浸在“报仇”的狂喜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