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声科外的体温
医院三楼的超声科走廊永远飘着一股冷意,连墙上电子屏滚动的“请32号林静到2诊室”都像裹了层冰。林静攥着陈潇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虎口的肉里,指节泛白得像被冻住,只有掌心的汗是热的,黏糊糊地贴在他手心上。
“肯定是上次机器坏了,”她反复小声念叨,声音发飘,眼神却没焦点,落在走廊尽头的绿萝上,“你想啊,我从小到大都穿裙子,幼儿园表演节目我还当小公主呢,我妈以前天天给我扎羊角辫,编那种带小花的……”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从前她总笑话陈潇喉结明显,说男生咽口水像“小锤子在动”,可现在,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触到平滑的皮肤,却莫名慌得厉害。
陈潇把她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了塞,他的运动裤口袋是暖的,还带着刚买的热牛奶的温度。“对,肯定是机器的问题,”他顺着她的话说,可声音比他想的更虚,“等下做了b超,医生肯定说没事,咱们晚上就去吃你最爱的那家火锅,毛肚多煮两份。”他记得林静上周还说想吃火锅,说天气冷了就该吃点热乎的,当时她趴在他怀里刷外卖软件,头发蹭得他下巴痒,还笑着说“要把你碗里的虾滑都抢过来”。
可这话没让林静放松,她反而攥得更紧了。陈潇能感觉到她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他的手也跟着颤。走廊里有人推着病床经过,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吱呀”响,林静突然往他身边靠了靠,像以前走夜路时那样,把半个肩膀贴在他胳膊上。“陈潇,”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哭腔,“我要是……我要是真有问题怎么办啊?”
“没有问题,”陈潇赶紧打断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软,“你就是最近赶设计稿太累了,医生都说了,作息不规律也会影响检查结果……”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诊室里的护士已经喊了林静的名字。
进诊室的时候,林静的腿像灌了铅,陈潇扶着她的胳膊,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晃。超声科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拿着探头,语气很平静:“躺上去吧,放松点。”
林静躺在检查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灯光刺眼,她却不敢闭眼。探头在她腹部移动时,她下意识攥紧了床单,指节把白色的床单捏出了褶皱。医生没说话,只有仪器“嘀嘀”的声音在诊室里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陈潇心上。
过了几分钟,医生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两人身上:“有轻微的男性生殖器官发育。结合之前的染色体报告,基本能确诊是假两性畸形。”
“轰”的一声,林静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她猛地坐起来,动作太急,差点从床上摔下去,陈潇赶紧伸手扶住她,却被她带着一起往下滑,最后两人都半蹲在地上。林静盯着医生,眼睛里满是茫然,突然爆发出哭声,不是委屈的啜泣,是那种彻底慌了神的号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陈潇的手背上,烫得他心疼。
“不可能……”她一边哭一边摇头,双手胡乱地摸自己的衣服,“我还和我闺蜜一起买卫生巾,我们一起讨论哪个牌子的护肤品好用,我还穿裙子……那些都是真的啊,怎么会是假的?”
她想起高中时和闺蜜挤在一张床上,分享同一瓶护手霜,两人对着镜子涂得满手香气,笑着说以后要一起穿婚纱,要当彼此的伴娘;想起上个月和陈潇去试婚纱,她穿着蓬松的白色裙摆站在镜子前,陈潇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说“你真好看,以后就是我的新娘了”;想起每次来生理期,陈潇都会提前给她备好暖宝宝和红糖姜茶,还会笨拙地给她揉肚子,说“要是疼得厉害,我替你疼就好了”……那些她以为“天经地义”的女性印记,那些让她笃定“我是女生”的细碎瞬间,好像突然都碎了,变成了扎人的玻璃碴,硌得她心口发疼。
陈潇抱着她,手都在抖,喉咙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连一句“别怕”都说不完整。他能感觉到林静的身体在他怀里发抖,像受惊的小动物,肩膀剧烈起伏着,哭声里满是无措。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头发还沾着眼泪,脸颊通红,鼻尖也红红的,还是他熟悉的模样——会在看恐怖片时把脸埋进他怀里,只敢露一双眼睛;会因为吃到好吃的提拉米苏笑眯了眼,嘴角沾着奶油也不在意;会在他加班到深夜时,端着热牛奶坐在旁边陪他,安安静静不说话……可医生的话像一道突然裂开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他突然不敢确定,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他计划了无数次未来的女孩吗?
诊室里很静,只有林静的哭声和仪器偶尔的“嘀嘀”声。陈潇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动作笨拙却用力,像在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他自己的眼泪也悄悄掉了下来,砸在林静的头发上,很快就没了温度。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不知道林静能不能扛过这一关,更不知道他们曾经憧憬的未来会不会变样。他只知道,现在他不能松开手,哪怕自己也在发抖,也要陪着她,就像以前无数次她需要他的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