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林间缓慢流淌，如同冰冷的纱幔，遮蔽了渐亮的天光，也暂时掩盖了昨夜的血腥与杀机。灌木丛中，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混合着烤山鸡的油脂香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杨断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精芒内敛。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紧急调息，那枚逆鳞自主爆发后残存的暖流与新生的暗金力量已初步稳固。虽然距离巅峰状态依旧遥远，经脉如同大病初愈般脆弱，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力与一丝自保之力。那条异化左腿沉重依旧，却不再是负担，反而如同蛰伏的凶器，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爆发力。
厉天狼蹲在一旁，用鬼头刀的刀尖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狼一般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杨断云，尤其是那条腿，目光灼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与贪婪。
“恢复得倒快。”他含糊地哼了一声，站起身，用脚碾灭最后一点火星，“能走了就赶紧动身，这地方跟筛子似的，不宜久留。”
杨断云默默点头，拄着“泣血”枪站起身。枪身冰冷，那一道暗金云纹残痕比之前似乎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与他心口的龙鳞隐隐呼应。
两人不再多言，由厉天狼领头，再次钻入迷雾弥漫的山林。这一次，厉天狼的速度明显加快，对地形的利用也更加刁钻老辣，专挑兽径险坡，显然是要彻底甩开可能存在的追踪。
杨断云紧随其后，异化左腿踏在地上，发出沉闷而特殊的声响，反而让他下盘异常稳固，崎岖山路如履平地。他一边艰难地适应着这具焕然一新却又陌生的身体，一边消化着厉天狼之前透露的惊人消息。
白素衣还活着！她竟能从虞千重和相府的重围中杀出，甚至可能让秦桧吃了大亏！这消息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瞬间点燃了他几乎沉寂的希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她重伤遁走，如今正被金鳞卫和幽冥府疯狂追捕，她能撑多久？如今又身在何方？
还有岳云的真骨…是否还在她身上？
必须尽快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而厉天狼…这个亦正亦邪、凶悍狡黠的草莽豪强，他提供的合作机会，无疑是目前最快获取信息的途径。但那三个要杀的人是谁？他又想如何“研究”自己这条腿？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约莫疾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大亮，雾气渐散。厉天狼终于在一片看似普通的山坳乱石堆前停了下来。
他警惕地四下观察了许久，又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布满苔藓的巨石前，双手抵住巨石某处，以一种特殊的韵律，或轻或重地连拍了十数下。
咔哒…轰隆隆…
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那块巨石竟缓缓向侧方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以及某种奇异香料味道的、难以言喻的气息从洞口中弥漫出来。
“跟上，别乱看，别多问。”厉天狼低声交代了一句，率先钻了进去。
杨断云紧随其后。洞内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向下倾斜的石阶，两侧石壁湿滑，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勉强提供照明。空气流通不畅，那股奇异香料的味道更加浓郁，隐隐还夹杂着压抑的交谈声和物品碰撞声从深处传来。
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溶洞经过改造，形成了一条蜿蜒的“街道”，两侧遍布着各种简陋的摊位和石洞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皆穿着斗篷或戴着面具，遮掩着面容，低声交谈，交易着各种见不得光的物品：从淬毒的弩箭、盗墓得来的明器、到各种违禁的药材、甚至还有气息凶悍的被通缉妖兽幼崽！
这里赫然是一处隐藏在深山之中的黑市！
厉天狼对这里显然极为熟悉，他压低斗笠，遮住脸上的刀疤，带着杨断云如同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对两旁摊位那些足以让外界眼红的“好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朝着溶洞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用兽皮充当门帘的石洞店铺，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画着一个抽象的、正在倾听的耳朵图案。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干瘦如同老猴、戴着硕大水晶眼镜的老头，正就着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枚布满铜绿的铃铛。
“老猢狲，来生意了。”厉天狼毫不客气地掀帘而入，声音沙哑。
那被称为“老猢狲”的老头抬起头，水晶眼镜后的小眼睛眯了眯，看清是厉天狼，脸上立刻堆起谄媚而精明的笑容：“哎哟！是厉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这次又有什么好关照？”
他的目光扫过厉天狼身后的杨断云，尤其是在他那条异于常人的左腿和背后的“泣血”枪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少废话，打听点事。”厉天狼扔过去一小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前几天临安府相府那场乱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金鳞卫和幽冥府最近在疯找一杆暗红色的枪和一个白衣女人，有什么确切消息？”
老猢狲接过银子，熟练地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却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兮兮：“厉爷，您这可问对人了！相府那事儿，外面传得邪乎，但小的这儿，还真有点…不一样的料！”
他凑近了些，油灯的光芒在他水晶眼镜上反射出诡异的光晕：“听说啊，那晚不是天灾，也不是普通的贼人，而是…闹了‘尸变’！”
“尸变？”厉天狼眉头一皱。
“没错！”老猢狲唾沫横飞，“听说相府底下挖出个古墓，里面陪葬的玩意儿邪性得很！结果那天晚上就压不住了，炸了出来！死了好多金鳞卫的高手，那东西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还带着剧毒！最后好像是被一个路过的、背着药箱的白衣女子用某种秘术给暂时引走了…那女子也受了重伤，如今两家都在疯找她和那邪物呢！”
尸变？古墓？邪物？
杨断云心中冷笑，这显然是秦桧和幽冥府为了掩盖真相放出的烟雾弹！他们将白素衣夺取真骨、大闹相府的事实扭曲成了镇压古墓邪物，既能解释损失，又能将白素衣污名化，更方便追捕！好毒的计策！
“那白衣女子…后来去了哪个方向？有什么特征？”杨断云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
老猢狲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厉天狼，见厉天狼没有阻止，才搓着手笑道：“这位爷，这消息可就更值钱了点…听说那女子伤得很重，最后是被一个使快剑的、蒙着面的黑衣人给救走了，往西边去了…具体是哪儿，那就真不知道了。至于特征嘛…听说极其漂亮，但冷得像块冰，用的武功路数和医术都古怪得很，不像中原门派…”
西边？黑衣人？杨断云心中稍定，至少有个大致方向。白素衣性子清冷，医术超群，特征吻合。
“还有那杆枪呢？”厉天狼追问道。
“枪？”老猢狲摇摇头，“这个就真没听说过了…或许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毕竟那晚乱糟糟的，焦点都在那‘邪物’和白衣女子身上…”
杨断云和厉天狼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秦桧对“泣血”的重视程度更高，消息封锁得更严，或者…他们根本还没将“泣血”与那晚的事情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集市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
“官府查案！所有人原地不动！”
“封锁出口！”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迅速向着集市内部逼近！火光晃动，显然来了不少人！
“妈的！是巡城司的狗腿子！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老猢狲脸色瞬间大变，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厉天狼眼中凶光一闪，一把拉起杨断云：“走！”
两人迅速冲出店铺，只见一队队身穿巡城司号服、手持刀枪弓弩的兵丁正从几个入口涌入，开始粗暴地驱赶人群，搜查摊位！整个地下集市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叫骂声、打砸声不绝于耳！
“从这边！”厉天狼对这里的地形极熟，拉着杨断云钻进一条狭窄的岔道，七拐八绕，试图从其他隐秘出口离开。
然而，刚刚拐过一个弯，前方通道却被另一队巡城司兵丁堵住！为首的是一名穿着低级武官服饰、面色冷峻的汉子，正指挥手下逐寸搜查。
“站住！什么人？！”那武官一眼看到形迹可疑的两人，尤其是杨断云那怪异的身形和兵器，立刻厉声喝道，同时一挥手，数名兵丁持刀围了上来！
避无可避！
厉天狼眼中杀机爆闪，反手就握住了鬼头刀刀柄！
杨断云却猛地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别动手！跟我来！”
他竟拖着厉天狼，不退反进，朝着那武官快步走去！同时，他暗中运转心口龙鳞，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煌煌龙威与冰冷煞气的混合气息，凝聚于指尖。
那武官见两人不仅不逃，反而迎面走来，不由一怔，警惕地握紧了刀：“你们…”
话音未落，杨断云已走到他近前，右手看似随意地一拂，那缕混合气息如同无形的微风，瞬间扫过那武官的面门。
武官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仿佛从眼前这狼狈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高高在上的威压，如同面对皇权钦差，又像是直面某种…非人的恐怖存在？
“我等奉密旨行事，追查要犯，尔等速速让开，不得延误！”杨断云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同时左手微微掀开衣角，露出了别在腰间的那枚——虽然布满污迹却依旧能看出不凡材质的——“药王令”！
那武官目光扫过药王令（他自然不认得，但那材质和气息做不得假），再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威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哪里还敢阻拦？甚至下意识地就想躬身行礼！
“是…是！卑职冒犯！大人请！”他慌忙让开道路，并对身后不知所措的兵丁厉声喝道，“都让开！让大人过去！”
厉天狼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断云这如同鬼魅般的手段和那武官前倨后恭的态度，直到被杨断云拉着穿过让开的通道，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你…你他娘的对那家伙用了什么妖法？！”
“一点小把戏，唬人的。”杨断云澹澹道，收起药王令，脸色却微微有些苍白。强行模拟龙威和引动煞气震慑心神，对他消耗不小。
两人不敢停留，迅速从另一处隐秘出口离开了这混乱的地下集市，再次回到了山林之中。
直到远离那处山坳，厉天狼才长长舒了口气，看向杨断云的眼神更加复杂古怪：“小子…你身上的秘密，比老子想的还多…不过，这次算你厉害！”
他顿了顿，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巡城司的人居然能找到那里…看来临安府周边的水越来越浑了。咱们得尽快离开这片地界。”
“去西边？”杨断云问道。
“嗯。”厉天狼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过在此之前，老子得先去找个‘老朋友’借点盘缠，顺便…收点旧账！”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正好，也让你这新炼成的煞腿…开开荤！”
风雨欲来，杀戮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