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大帅府青瓦上的雨珠聚成串，顺着瓦当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檐角那串鎏金铜铃被风拂得左右轻晃，叮咚声混着雨声，像极了古老的歌谣。鹧鸪哨踩着满地碎玉般的水洼走来时，玄色衣摆扫过积水，带起一道浅浅的水痕，身后的老洋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花灵的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丝，几人脚步匆匆，却在踏入正厅门槛时刻意放轻了声响。
张海杏正临窗坐着，手中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她抬眼望去，只见鹧鸪哨抱拳行礼，眉宇间那道因常年奔波留下的细纹里，似乎还藏着黑水城的风沙。“杏姐。”他声音比往日低沉几分，“此番登门，是特来向你辞行的。”
放下茶盏的瞬间，青瓷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张海杏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路，目光扫过三人：“辞行？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鹧鸪哨闻言苦笑，眼底泛起一层薄雾，似是又看到了黑水城地宫深处的壁画。“自那日听了你的劝，我拜入尘长老门下，习得摸金秘术，又带着老洋人、花灵深入西夏黑水城。”他顿了顿，下意识摸向腰间那柄惯用的手枪，枪柄上已被摩挲得发亮，“可雮尘珠踪迹难寻，地宫深处除了些金银玉器，就是你说的龙骨天书，除此之外半点线索都没有。如今想来，一切果如你所言，强求不得。我们商议后，决定听你的建议，远渡重洋去美国。”
“如此也好。”张海杏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神色凝重，“那美国我虽未去过，却也听闻是个金山银山堆起来的地方，可铜臭味也熏得人喘不过气。种族歧视像扎在地里的老树根，盘根错节。在那边，有钱才有站着说话的底气。”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鹧鸪哨身上，“此番远行，盘缠可备足了？若有难处，我这大帅府还能周转一二。”
“多谢杏姐挂怀！”鹧鸪哨猛地挺直脊背，眸中闪过一丝属于搬山魁首的自信，“黑水城一行倒也不算空手而归，那些陪葬的金玉珠宝，足够支撑我们的路费与初到美国的生计。凭我和老洋人的身手，再加上花灵的医术，定能在异国他乡闯出一片天地。”
他话音未落，花灵突然往前一步，扑进张海杏怀中，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浸湿了张海杏月白色的衣襟。“杏姐姐，我舍不得你……”她声音哽咽。
海杏轻轻拍着她的背，鬓边那支嵌着红宝石的银簪随着动作轻颤，折射出细碎的光。“傻丫头，莫要哭坏了眼睛。”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海棠花的丝帕，替花灵擦去眼泪，“我这次从杭州回来，带了几台新式电台，信号能跨越大洋。稍后我把联络频率写给你师兄，等你们在那边安置妥当，发封电报来，等我有时间便坐船去看你。”说罢，她抬眼望向鹧鸪哨，目光中满是期许，“咱们这缘分，可不是一场雨、一艘船就能断的。说不定几十年后，真要我带着人手，帮你们寻那雮尘珠呢。”
鹧鸪哨眸光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卷轴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对了，杏姐。黑水城地宫里还藏着不少财宝，都在隐蔽的耳室里，这是详细方位图。”他将羊皮卷递过去，指尖微微用力，“你若派人去取，倒能充实湘西的军费，也能护着一方百姓。”
张海杏展开羊皮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满是暖意：“难得你还惦记着湘西的百姓。”
“实不相瞒，我们扎格拉玛族还有些族人。”鹧鸪哨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对族人的牵挂，“有人愿随我漂洋过海，去陌生的土地寻找生机；也有人故土难离，舍不得祖辈生活的地方。我打算让留守的族人来湘西投奔你，这些财宝，就当是我托付你照顾他们的谢礼。”
“求之不得！”张海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将羊皮卷仔细收好，“我这边正缺人手，前些日子剿匪伤了不少弟兄，原以为搬山一脉只剩你们三个，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族人。”
“搬山一脉凋零至此，确实只剩我们三个。”鹧鸪哨望向窗外远处的山峦，雨雾中的青山若隐若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凉，“但扎格拉玛族的血脉从未断绝。得知雮尘珠的线索后，族人们总算是燃起了希望，不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如今商议已定，一部分人随我赴美扎根，为后世铺路；另一部分人留守故土，在湘西经营根基。”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如此，等我那尚未出世的外孙女将来寻找雮尘珠时，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至少在故土还有族人接应。”
“思虑周全，令人钦佩。”张海杏轻叹一声，起身走到鹧鸪哨和老洋人面前，双手搭在两人肩头，“此去山高水长，海路艰险，唯愿你们平安顺遂。记住，无论何时，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找到雮尘珠，才能破除扎格拉玛族的诅咒。”她的声音带着力量，像一粒种子，种在三人心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三日后，沅江码头的汽笛声刺破晨雾，惊飞了江面上栖息的水鸟。鹧鸪哨三人站在“远渡号”的甲板上，玄色、青色、粉色的衣袂在江风中猎猎作响。花灵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联络频率的纸条，指腹都泛了白。远处的湘西青山渐渐远去，融入晨雾之中。
半月后，湘西的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帅府的朱红大门上。扎格拉玛族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石板路上，为首的汉子身材高大，背着一张用兽皮制成的弓，身后跟着十几个族人，老的鬓角斑白，少的不过十几岁，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行囊，眼中却满是对未来的期许。为首的汉子名叫阿古拉，是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辈之一，他带着族里几个主事人，径直走到大帅府门前，对着守门的卫兵抱拳：“劳烦通报一声，扎格拉玛族族人，特来投奔张海杏女士。”
张海杏正在书房看着黑水城的方位图，听闻扎格拉玛族族人到来，立刻起身迎了出去。她看着眼前这些皮肤黝黑、眼神坚毅的族人，笑着将他们请进府中，刚吩咐下人准备茶水，便见张海客从外面走进来，一身玄色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气质沉稳。“海杏，这些扎格拉玛族族人们的安置事宜交给我便是。”他语气笃定，眼中带着胸有成竹的光，“你放心，我定能让他们在湘西安稳下来。”
张海杏知道哥哥的本事，前世张家崩溃后，他能在海外重新整合家族势力，这份能力绝非寻常。她笑着点头：“那便交给你了，务必让扎格拉玛族族人们住得舒心，做得顺心。”
张海客做事果决，当天便将族人们带到大帅府西侧的院落，那里原本是存放粮草的地方，被他连夜收拾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二日一早，他便拿着纸笔，挨个儿询问这些人的特长：阿古拉擅长射箭打猎，便安排他带着几个年轻族人负责湘西山林的巡防；族中一位名叫其其格的妇人擅长织布，便让她牵头成立织坊，将湘西的麻布与扎格拉玛族的刺绣结合，销往周边城镇；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力气大，便分配到军械坊，跟着老匠人学习打造兵器。
不到三日，扎格拉玛族的族人们便在湘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原本略显冷清的大帅府西侧，也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