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夏的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
将敌人变成陪练,将谎言作为磨刀石,这听起来疯狂,却又无比诱人。
她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套冰冷、公正,足以衡量一切的标准。
这个标准,被林夏命名为“反股信用分”。
它不像银行征信那样只看重你的还款能力,而是试图构建一个全新的维度:一个人的“职场信用”。
你的承诺兑现率、在合作中的责任担当、面对压力时的行为模式……所有这些,都被王磊带领的技术团队量化成一个个冰冷的数据点,汇入一个复杂的评估模型。
模型上线测试的第二周,警报骤然响起。
“夏姐,出事了!”王磊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冲进了林夏的办公室,“我们的信用模型出现大面积的区域性数据异常。”
林夏立刻站起身,走到技术区的大屏幕前。
屏幕上,一片原本代表“信用良好”的绿色区域,正被刺眼的红色警报快速侵染。
“具体情况?”林夏的语气冷静得像冰。
“一批原本评分在800分以上的优质用户,在过去三小时内,突然被系统标记了‘严重履约预警’。”王磊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一份份错误报告,“我追查了数据源,问题出在一批批量导入的历史数据上,来源是‘安居客栈’房产平台。”
“安居客栈?”李曼闻声走来,眉头紧锁,“那不是刘老板以前待过的地方吗?”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
刘老板,前房产中介区域头目,在一次商业合作中被林夏的“反骨”团队精准狙击,输得一败涂地。
走投无路之下,他选择投诚,凭借着对行业潜规则的深入了解,成了“反股信用分”模型项目的关键顾问。
现在,问题恰恰出在他最熟悉的领域。
王磊的声音更加沉重:“这批数据是三年前的退租记录,安居客栈将其中超过一千份标记为‘恶意违约’。但我们的爬虫交叉验证发现,其中至少有30%的用户在其他平台,比如水电煤缴费、共享单车使用等方面,都保持着完美记录。数据未经核实,就被当成了高风险行为的铁证。”
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他是带我们重建信用,还是替老东家来补刀,污染我们的数据库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心中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坐在会议桌角落的刘老板。
从警报响起的那一刻起,他就一言不发。
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脸上交织着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刘顾问,”李曼试图缓和气氛,但语气里终究藏不住一丝审视,“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刘老板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审判他的法官。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会议在一片死寂中结束。
刘老板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留下一句沙哑的话:“给我48小时。”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明亮的办公室灯光下,显得格外萧瑟。
第二天,刘老板回到了他曾无比熟悉的安居客栈总部大楼。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前台小姐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你好,我来办理一下离职后续的手续交接。”
凭借着一张旧工牌和一张熟脸,他顺利地混了进去。
他没有去人事部,而是绕到大楼的侧翼,凭着记忆,推开了一间尘封的档案室。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味道。
他像一头寻味的猎犬,在堆积如山的文件柜中疯狂翻找。
他要找的,是三年来所有被系统标记为“恶意违约”的纸质卷宗。
终于,他找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卷一卷地翻阅,脸色越来越白。
其中一份档案,让他浑身发冷。
那是一对刚毕业的年轻夫妻。
档案显示,他们在三年前因为疫情双双失业,断缴了三个月房租,被系统自动判定为终身黑名单客户,永不合作。
可刘老板清晰地记得,这对夫妻后来找到了新工作,第一时间补齐了所有欠款和违约金,并且继续租住了两年,直到去年才因为孩子上学搬走。
他们是好人,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却被一套冰冷的、无人复核的系统,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样的“冤案”,不止一例。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一张张地拍照备份。
就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谁让你进来的!干什么的!”保安的厉喝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刘老板心脏猛地一缩,拔腿就跑。
他在狭窄的走廊里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穷追不舍。
慌乱中,他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膝盖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的公文包也摔裂开来,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一张小小的照片,从文件中滑落,翻了个面。
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
照片的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爸爸,你说好人不会被欺负。”
保安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第三天清晨,林夏的办公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个加密的U盘镜像文件。
王磊在沙盒环境中打开了它。一段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里,刘老板坐在一段昏暗的楼梯间,裤腿上渗着血迹,脸上还有几块擦伤。
他对着镜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这些年,我为了往上爬,做了太多昧良心的事,我不干净,我不配得到信任。”
他停顿了一下,举起手机里一张女儿的照片。
“但我今天做的事,不是为了向你们赎罪,也不是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我只是想有一天,能抬头挺胸地告诉我的女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爸爸曾经……为那些被欺负的好人,站出来过一次。”
视频结束,屏幕上弹出的是他整理得井井有条的137份冤案证据,每一份都附带着详细的背景说明和交叉验证线索。
最后,是一份他连夜写出的,针对安居客栈数据污染的专属清洗算法。
王磊立刻带着团队连夜比对测试。凌晨四点,结果出来了。
“夏姐,”王磊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模型误判率,从19.8%……直接下降到了3.2%!”
李曼看着视频最后一帧,刘老板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女儿照片的画面,眼眶微微泛红,她轻声说:“这个人,是真的想重生。”
林夏一夜未眠。
她调出了系统的后台记录。
【目标“刘老板”,过去21天内,其对团队核心目标的陈述,可信度平均值为94.7%。】
【在提及“公平”、“规则”、“底线”等关键词时,其瞳孔扩张幅度、心率变化及微表情,均超出常规说谎基准线83.4%,判断为“高强度信念表达”。】
系统的数据冰冷而精确,但林夏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刘老板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和他那句“爸爸曾经站出来过”。
清晨,林夏召开紧急会议。
“我决定,公开发布《中国居住信用纠错白皮书》,揭露行业内利用大数据进行‘信用霸凌’的潜规则。”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掷地有声地宣布了第二个决定:“并且,我们将邀请刘老板,作为这份白皮书的联合发起人。”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夏姐,这风险太大了!安居客栈背后是巨头资本,我们这是在向整个行业宣战!”
“没错,万一刘老板是诈降呢?这是苦肉计怎么办?把他推到台前,等于把我们的命门交给了他!”
质疑声此起彼伏。
林夏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她才缓缓开口:“系统告诉我,在过去的21天里,他有94.7%的概率是可信的。”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
“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相信一个愿意为了女儿、为了陌生人,让自己受伤还继续往前走的人。”
“我们成立‘反骨’,不是为了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乌托邦,而是要为那些想回头、想站起来的人,提供一个上岸的机会。如果我们连第一个投奔我们的人都不敢接纳,那我们凭什么让更多人相信我们?”
全场鸦雀无声。
白皮书发布会当天,会场挤满了记者和自媒体。
刘老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但脸上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他走上台,没有念冗长的讲稿,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泛黄的、盖着红章的辞职信。
那是他摔倒那天,从安居客栈总部带出来的,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亲手将这份辞职信,放入了发布会现场一个特制的透明展柜中,它将作为“反骨空间”成立以来的第一件馆藏品。
“过去,我曾以为规则就是真理,”他对着台下无数的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后来我才发现,很多时候,规则只是赢家写好的剧本。今天,我想参与写一个新的剧本。”
台下,掌声雷动。
在会场的角落,林夏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行全新的系统提示,在她视野中缓缓浮现。
【系统提示:前对手整合成功,组织韧性及社会公信力模型建立。】
【阶段性任务完成,解锁新战略通道。
建议启动制度级对话——目标:人社局、住建委、中小企业联合会。】
林夏抬起头,望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正洒在对面那栋刚刚挂上招牌的“反骨大厦”四个大字上,仿佛为这四个字镀上了一层刺目的金边。
发布会结束了,相关的报道和白皮书的下载链接,如同投入网络海洋的一颗颗深水炸弹,被精准地推送到了每一个曾经遭遇过租房霸凌、押金克扣、信用污点的用户手机上。
在服务器后台那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代表着全网转发量的数字,开始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悄然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