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葬礼，迟到了太久。
就一个阴沉风大的下午，在城市公墓一个安静角落，给苏婉跟顾知行立了块新墓碑。
黑色墓碑打磨的光亮，能映出人影。上面只刻着两行字：
苏婉，一位记者。
顾知行，一位警察。
叶晚就那么站着。她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风吹起头发，露出一张没血色的脸，平静的出奇。
她身后是坦克，还有几个在海神之子那一战活下来的抵抗组织成员。他们一个个跟标枪似的戳在那，神情肃穆，看那块墓碑的眼神，像在看两座纪念碑。
陆寻站的更远，靠着一棵秃树，像个跟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幽灵。
他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但脑子里那片记忆浓雾，始终没散。他看着叶晚单薄的背影跟那块冰冷的石头，一股陌生的悲伤从心底冒出来，不属于他，却沉甸甸压着他。
他记得叶晚跟他说的那些事。
那个叫苏婉的女人，一生都在追逐真相，最后死在了真相的门前。
那个叫顾知行的男人，为了守护一个秘密，背负了半辈子黑锅，成了一个活着的影子。
叶晚往前两步，把一束白色雏菊放在墓碑前。
没哭，也没说话。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在“苏婉”两个字上来回摩挲。
这动作，比撕心裂肺的哭喊还碎人心。
陆寻就这么看着，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被分解被榨干的痛苦记忆，在这份跨越十几年的沉默的爱与牺牲面前，显得有些...矫情。
他的痛苦是地狱，是非人的折磨。
但她的痛苦，是清醒的人间。
她亲眼看着所有重要的人一个个倒下，然后，还得踩着他们的尸骨，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陆寻的脑子里，冷不丁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废弃的实验室，一个女人倒在血泊里。
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那是顾知行的记忆碎片，是他选择背负一切的那个瞬间。
紧接着林玥那张永远冷静的脸又跳了出来，她说：“再见了，夜莺。”
然后是老猫那辆烧成火球的破车。
还有幽灵，在白光里消失前，那个丑的要死又干净的要命的笑。
这些记忆，全都不属于他，却都因为他而发生。
他才是那场灾难的源头，那个被命名为“基石”的诅咒。
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跟愧疚，像条毒蛇，一口咬住他心脏。
我人麻了，我好像才是那个最该躺进坟墓里的人。
陆寻抱着头，痛苦的靠在树干上，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动静很小，但叶晚还是察觉到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她没问他“你怎么了”，也没说那些没用的安慰废话。
她只是伸出手，把他那只捏到指节发白的手，握进自己手心。
她的手很凉，像那块墓碑。
但掌心，透着一股活人的温度。
“我把真相的一部分，公布了。”叶晚的声音很轻，被风吹的有点散，“我母亲跟父亲的名誉，都恢复了。”
陆寻抬起头，看着她那双熬的通红的眼睛。
“然后呢？”他沙哑的问。
“然后，”叶晚转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在阴沉天色下格外孤单的墓碑，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表情，说不上是笑，也不是悲伤。
“然后，我们得活下去。”
她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带着他们所有人的份，好好的，活下去。”
这句话，像道微光，不强，却不容置疑，一下就穿透了陆寻脑子里那片化不开的浓雾。
是啊。
死很容易。
背着所有人的牺牲跟记忆，清醒的活下去，这才是最难的。
他看着叶晚，看着她那张写满疲惫却硬是撑起一片天的脸，心里那条咬着他的毒蛇，好像松了口。
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好。”
他就这一个字。
风停了。
远处城市轮廓在阴云缝隙里，透出点模糊微光，是人间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