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还贴在石壁上,指尖沾着那层细粉。夯土掺了糯米浆,和石槽用的是同一批料。他没动,眼睛闭着,残玉贴在额角,凉意往脑里钻。
这次梦来得快。
不是碎片,是一双脚。赤脚踩在青砖上,脚底裂口,沾着泥。右岔道,中间砖,一步一印。左道砖面略低,像被人踩塌过一次,又填平了。
他睁眼,手从墙上收回。
“走右边。”他说,“踩中间,别碰墙。”
王二狗举着手电,光柱晃了晃:“这台阶一圈圈下去,咋看都一样,凭啥信右边?”
“凭这玉。”罗令没多解释,把残玉塞回衣领。
赵晓曼没问,默默跟上。李二柱迟疑半秒,也抬脚。
王二狗嘟囔着,用火把杆在第一级右岔道上划了道痕。四人顺着窄道往下,脚步声被石壁吸走,只剩呼吸和鞋底摩擦的轻响。
十三级。
尽头又是岔路,左中右三道,形制一模一样。石缝里积着陈年灰土,看不出踩踏痕迹。
王二狗回头:“又来了?”
罗令没答,蹲下,手指摸过右道砖面。平整。中间道砖角微翘,像是松动过。左道……他指尖停住——砖缝边缘有道斜痕,像是刀刃划过又磨平。
他闭眼,残玉再压上额角。
梦里那双脚没走左道。中间道也没走。只踩右道,一步一印,没停。
他睁眼:“还是右边。”
王二狗撇嘴,但还是跟上。火把杆在右道第一级又划一道。
又十三级。
再岔。
王二狗火把杆划第三道痕时,手有点抖。
“我咋觉得……咱们在原地打转?”他声音压低,“这台阶,是不是活的?”
赵晓曼抬头看石顶:“螺旋结构,视觉容易错。但每道岔口间距一致,应该是直通的。”
“那为啥每十三级就岔?”王二狗不信,“谁修路这么折腾?”
李二柱突然开口:“十三是阳极之数。老辈人讲,极数藏虚。真道不会摆在明处。”
罗令看了他一眼:“你也懂这个?”
“我爷说过一句——‘阳极生眼,一眼通幽’。”李二柱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可我不懂啥意思。”
罗令没接话,又闭眼。
梦还是那双脚,右道,中间砖。但这次,脚踩到第十二级时,停了。脚趾微微张开,像是察觉什么。然后,轻轻落向第十三级中间砖——不是右。
他猛地睁眼。
“不对。”他低声道,“刚才踩错了。”
“啥?”王二狗一愣。
“右道是引路,中间才是真道。”罗令盯着第十三级中间那块砖,“梦里这人,最后一步换了位置。”
李二柱皱眉:“那你还让走右边?”
“因为前十二步,右道最稳。”罗令说,“十三级是关窍,中间砖承重不同。”
他蹲下,指腹摸过中间砖边缘。一道极细的缝,几乎看不见。
“这儿,能动。”
王二狗伸手要按。
“别!”罗令一把拦住,“没标记,先别碰。”
他从兜里掏出一小截粉笔,把中间砖四角轻轻标了圈。
“下一步,单脚踩中心,快落快起。”
他自己先上,左脚点地,重心前压,右脚立刻跟上。砖没动。
三人照做,顺利通过。
又十三级。
第三岔口。
王二狗火把杆划第四道痕,手抖得更厉害。
“我数着呢。”他声音发紧,“三道岔,每道十三级,下来三十六级了。可这底下……咋越走越窄?”
确实。石阶宽度在收窄,两侧石壁靠得更近,空气也沉了。
李二柱盯着左道:“这回走左。”
“为啥?”赵晓曼问。
“对称。”李二柱说,“前两回都走右,这回该走左。古法讲究平衡。”
“梦里没走左。”罗令说。
“你那梦是真是假?”李二柱声音抬高,“我玉佩在这儿,它不响,不烫,凭啥信你一个人?”
罗令没争。他走过去,把李二柱的手按在自己衣领下的残玉上。
“你摸。”
李二柱一愣。
玉在发热。微弱,但持续。
“你再摸自己玉佩。”罗令说。
李二柱低头,手指碰上自己脖子上的玉佩。
烫。
不是热,是像被太阳晒透的石头,贴着皮肤发烫。
他呼吸一滞。
“每次选对路,它就热。”罗令说,“不是认姓,是认路。”
李二柱没说话,手还贴在玉佩上。
罗令转向岔口:“中间道。”
“中间?”王二狗瞪眼,“前两回是右,这回中间?”
“十三阳极,极则生变。”罗令说,“《营造法式》记过,奇阶避偶,虚实相生。前两回右道是引,这回中间是锁。”
他抬脚,踩向中间道第一级。
砖没动。
第二级。
第三级。
到第五级时,脚底传来极轻的“咔”声,像齿轮咬合。
石阶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进了槽里。
通道往前延伸的石壁,缓缓合拢,封死了左右岔道。中间道继续向下,宽度不变,地面平整。
成了。
王二狗长出一口气:“你……你咋知道?”
“玉热了。”罗令说,“而且,这声音……是承重锁。”
赵晓曼回头看:“那两条岔道,是不是永远封死了?”
“应该是。”罗令说,“走错一次,路就断。”
王二狗抹了把脸:“这哪是修路,这是下棋啊。一步错,满盘死。”
没人接话。
四人继续往下。
又十三级。
这次没岔。
但王二狗踩到第十级时,脚下一沉。
砖动了。
不是翻,是整块下沉半寸。
“我靠!”他猛地抬脚。
罗令一把拽他后领,往后拖。
“闭眼!”他吼。
王二狗本能闭眼。
下一秒,整片地面“咔”地一声,数十块青砖同时翻转,砖缝里弹出刀刃,寒光一闪,齐刷刷立起,离地三寸,密密麻麻,排成三列。
刀刃锈迹斑斑,但锋口还在。
王二狗僵在原地,脸煞白。
刀刃离他刚才站的位置,不到半尺。
赵晓曼捂住嘴,没出声。
李二柱盯着那些刀,手慢慢摸向玉佩。
罗令没动,眼睛闭着,残玉贴在额角。
梦里那双脚,走到这儿,停了。然后,弯腰,从怀里掏出一块布,蒙住头,只露眼睛。再往前走。
光动则刃起。
他睁眼,从兜里摸出一块黑布,递给王二狗:“裹住头,别露眼。”
“啥?”王二狗声音发抖。
“刀是光触发的。”罗令说,“你刚才抬头,手电光照进砖缝,机关醒了。”
王二狗哆嗦着接过黑布,胡乱裹住头。
罗令又看向赵晓曼:“你玉镯,借我。”
赵晓曼摘下,递过去。
罗令蹲下,把玉镯轻轻放在一块完好的青砖上,然后用火把杆轻轻一敲。
“咚。”
声音清脆,底下是实的。
他又敲旁边一块——刀阵区域。
“咚……嗡。”
声音发空,带着颤。
“下面是槽。”他说,“刀刃藏在里面,平时收着,光一照,就弹。”
他把玉镯还给赵晓曼。
“过的时候,单脚跳,重心往前,别看地。手电往下斜照,别扫砖缝。”
他自己先上。
左脚点,右脚跟,跳。
砖没动。
第二跳。
第三跳。
到第五级,脚底微沉,但他没停,立刻前跳。
安全。
赵晓曼照做,稳稳跟上。
李二柱咬牙,跳。
也过。
王二狗最后一个,裹着黑布,跳得歪歪扭扭,但没踩错。
四人落地,刀阵在身后“咔”地收回,青砖复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二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
“这……这哪是地窖,是坟窟啊……”
罗令没理他,蹲下摸石壁。
夯土工艺没变,还是宋代的。
但石缝里,多了点东西。
他指尖捻起一点灰白粉末。
不是土。
“盐。”他说。
赵晓曼凑近:“盐?”
“防潮用的。”罗令说,“这下面,有怕湿的东西。”
李二柱突然抬头:“玉佩……又烫了。”
三人看去。
他脖子上的玉佩,正微微发烫,像被体温焐热。
前方通道,又出现岔口。
左中右。
十三级。
罗令盯着中间道。
粉笔圈还留在衣兜里。
他没动。
玉佩在烫。
路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