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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来日山河一统,定要觅遍九州美玉,为太阿打造贵重百倍的金镶玉带,再如今日这般亲手为他束上。
主公厚恩,玄必当以死相报!陈渡向曹操深深行礼。
他真切感受到,曹操这番话发自肺腑,毫无虚假。
即便是另一个时空中的曹操,感性始终是他鲜明的特质。
据正史记载,曹操落泪的次数远超刘备。
更何况眼前这位从未遭遇背叛、生性多疑的曹操。
如今的曹操,已然成为近乎完美的主君典范。
曹操深吸一口气扶起陈渡,郑重道:太阿不欠我,是我欠太阿。
幽州情报来得突然,太阿先回去好好休息。待养精蓄锐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谢主公关怀。陈渡不再多言,躬身告退。
他确实需要静心思索,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胜算如此之低。
必须重新谋划,寻求更稳妥的计策。
至少要有九成把握,方能行动。
仲康,送太阿回府。曹操向门外的许褚招手。
许褚领命进门,搀扶着陈渡离去。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良久,曹操突然开口:仲德,传信青州,请华佗神医来徐州为太阿诊治。
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陈渡离去的方向。
陈渡远去后,曹操仍伫立阁中凭门远望。
程昱命人将方才的对话全部记录在册。
他从不怀疑曹操与陈渡联手定能重整山河。
今日曹操赐玉带这段对话,必将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书记官们奋笔疾书,衣袖与纸张摩擦声此起彼伏。
曹操回过神来,裹紧大氅在阁中踱步。
查看记录后,他了解了之前陈渡训斥王朗、陈登的经过。
片刻后,曹操走到一名衣着单薄的书记官身旁。
此人粗布衣衫上还打着补丁。
曹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公。
那青衣幕僚起身离座,向曹操从容施了一礼。
将你的衣带解下予我。曹操目光落在他腰间素布上,口吻随意得像是市井泼皮讨要物件。
幕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未多言,解下布带双手奉上。
曹操并未接过,反倒张开双臂,示意他亲自系上。幕僚会意,沉默着绕到曹操身后。当粗布腰带绕过玄色锦袍时,廊下众僚属纷纷投来灼热视线——或艳羡,或嫉恨。
谁都知道,这个系带之人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姓名?
杜畿,表字伯侯。
京兆杜陵人士?曹操指尖拂过狐裘毛领,突然发问。
明公慧眼。杜畿为他理顺大氅褶皱,声线平稳如水平线。
稷下门生?
何时入青州?
初平二年秋。答语间,布带已在锦袍上挽出端正的结。
曹操忽然轻笑:杜韦金三姓俱投刘景升,独你这杜氏子逆流北上,倒是有趣。
系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畿乃族中旁支,四世白衣。粗布擦过狐裘发出细微声响,那年闻明公千里马之论,方知抱负当展于青云处。
好个直白说法!曹操抚掌,若无拜相之志,何以位列三公?单凭这份坦荡,杜伯侯三字便该刻在司空府的门柱上。话锋陡转,不过稷下三载仍屈居书佐,程仲德他们可都已是封疆大吏了。
廊角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几个素来与杜畿不睦的僚属交换着眼色,暗自揣度着这究竟是要擢升还是折辱。
杜畿依旧神色如常,指尖稳稳收束着布带末端。粗粝的麻布缠上华贵狐裘,像条灰蛇盘踞在锦绣丛中。
**杜畿传**
杜畿素来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渐与众人疏远。是日更于曹公座前放言非 ** 显位,不足展吾韬略,愈发惹得旁人心生嫌隙。
曹公忽道:太阿曾与吾言及足下。杜畿闻言,身躯微震。未料陈渡竟在曹公前提及自己。
杜陵孝子,初为郡功曹,后举孝廉,历任郑县令、汉中府丞。曹公抚须而叹,按说当是栋梁之材。满座宾客不论识与不识,皆露诧色。毕竟在追随曹公前便有如此仕历者,阁中实属罕见。
鲁肃、程昱、徐庶三人暗自嗟叹。若非早年投效青州得陈渡赏识,恐仕途难及此人。然今日杜畿竟屈居书佐之位,实令人慨叹时运无常。唯王朗神色如常——他昔任太守,举过茂才,自是胜其一筹。
阁中亦不乏嗤之以鼻者。孝廉之名,县令之职,何足道哉?今日不也与吾辈同列书佐?若非主公刻意压制,岂能沦落至此?
青州早已废孝廉选士之制。日久天长,青徐之地渐以孝廉为笑谈。那些卧冰求鲤郭巨埋儿的所谓孝行,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把戏。近来更传某守墓十八载,竟在墓室筑华屋、纳美妾,更令二字沦为市井笑谈。
杜畿为曹公整罢衣带,退立一旁。腰间束带既解,那件缀满补丁的 ** 更显褴褛,衬得他愈发落魄。
曹操给予下属的俸禄并不微薄。
身着蜀锦或许略有勉强,但何至于穿这件缝满补丁的旧衣?
这般作态,难道不是刻意求名?
原本就不大瞧得上杜畿的人,此刻愈发鄙夷了。
曹操望着眼前衣衫褴褛的杜畿,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沉声问道:
你穿得这般寒酸,竟还打着补丁。
莫非……是我给的俸银不够养家?
还是你想借这般清贫模样,来换取我与太阿的另眼相待?
身为人主,本不该如此咄咄逼问臣属。
但曹操终究问出了口。
杜畿坦然答道:主公所赐俸银,足以令全家衣食无忧。
至于华服美锦,并非不喜,更非无力购置。
只是家父早逝,门庭冷落,既无积蓄,也少亲戚接济。
全赖继母织席卖鞋十余载,才供得起我温饱读书,方有今日。
家母生性俭朴,见不得半点浪费,即便在我得意时想稍作享受,也会被她厉声斥责。
这身衣裳是家母亲手所缝,补丁亦是她一针一线缀上。念及母亲养育艰辛,实在不敢违逆其意,擅自更换。
其实家中也有体面衣物,今日恰巧穿了这件。
若非主公解去我的腰带,这些补丁本不显眼。
好一个本不显眼曹操轻笑,你有个好母亲。
杜畿郑重颔首:确实如此。
曹操却话锋一转:
可太阿告诉我,她只是你的继母,且待你并不慈爱。
你能被举为孝廉,正是因你非但不记恨她的苛待,反而恪尽孝道,才在乡里赢得至孝美名。
杜畿蓦然挺直脊背,声音陡然提高:家母待我极好!
那些说她刻薄我的传言……确实存在。
但……那是她有意为之。
说到此处,他忽然垂首,语声低缓下来。
她说若用继母的恶名,能换我将来施展抱负、光耀门楣……
那她……甘愿背负这般骂名。
素来刚直的杜畿喉头微颤。
当时年少,不解母亲深意。
及至成年通晓事理,才懂得她究竟为何如此。
若无家母,莫说建功立业,就连平安长大都是奢望。
曹操听罢,长叹道:不曾想你竟有这般情真意切的往事。虽为继母,其行至诚,与生母无异。
她不负你,亦不负你故去的双亲,理当好生侍奉。
杜畿恭声称是。
沉吟片刻,曹操忽问:以孝廉选官,你作何想?你亦是孝廉出身。
杜畿略加思索,答道:
臣以为,朝廷可因不孝不廉罢黜官员,却不可单凭既孝且廉选拔人才。
曹操示意他继续。
家母为成全儿臣,宁背负恶名,遭乡邻指摘,也要助儿臣获此孝廉之名。
此恩此情,儿臣铭感五内。
然儿臣深知,此事终究是欺世盗名之举。
可见为求仕进而刻意彰显孝廉者,未必真具此德。
天下孝子廉士何其多也,较儿臣更当得起此名者,又何其众也。
只是这些人家道更为寒微,无人为其扬名,故不得举荐。
但若尽数举为官吏,于国何益?
臣以为,反为祸事。
躬行孝廉者虽有德操,未必具经世之才。
德才不配位者,纵有孝廉之名,亦不堪为官。
故臣以为当效青州之法,唯才是举。
孝廉本应发自肺腑,岂能作为选官标准?
最可惧者,是既无德行又无才学之辈。
如今那墓庐守孝十八载的伪君子,坟茔里竟藏娇数人,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若因此虚名得官,黎民何以安生?
可叹当今世道,此等祸国殃民之官,反倒比比皆是。
天下动荡,生灵涂炭,孝廉取士之制,难逃其咎。
曹操陷入沉思。
良久方问:那你自认属有德有才,有才无德,有德无才,抑或二者皆无?
杜畿坦然道:
臣既欺世盗名,自然无德;
在青州三载,考功策问从未拔得头筹,全赖明公错爱,实乃无才。
故臣实属无才无德之辈。
曹操抚掌大笑:倒是个明白人。
杜畿躬身静立。
曹操取过案前草纸,对满堂文吏道:
诸位都停笔吧,不必再录了。
这篇佳作已无需修改,可直接呈太阿审阅,随后抄录分发至青州各地。
记得给陈元龙也送一份。
杜伯侯之才,岂是区区县郡可限。
若直接调任我帐下主簿,未免夺人所爱,怕太阿要心疼许久。
暂任太阿主记一职。
日后太阿自会为你安排。
另,今日取你腰带一条,稍后着人送千金至府上,请令堂不必过分节俭。
就说是我曹孟德严令,必须照办,否则革除汝之官职。
杜畿当即跪拜谢恩,眼眶泛红。
他深知陈渡曹操最恶虚名之徒。
过去三年考评 ** ,身为书佐,陈渡也鲜少与他交谈。
如今孝廉才干皆获明公赏识,怎不令人动容?
那些曾嫉妒杜畿之人,此刻唯余羡慕。
谁都明白,杜畿已与他们泾渭分明。
陈渡主记徐宣却面色发白,坐立不安。
杜畿升任主记,他徐宝坚该当如何?
宝坚可来我镇东将军府任主簿。曹操看向徐宣。
徐宣顿时精神抖擞,肃然行礼:谢主公栽培!
曹操的主簿,权柄犹胜郡守!
即便小小书佐,亦堪比郡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