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没有新的袭击，也没有任何来自陈律师或赵伟的消息。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周薇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像一张拉满的弓，时刻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射来的冷箭。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监舍里的一切。她注意到，在215被带走后，另一个平时几乎不与人交流、因诈骗罪进来的女犯，编号108，眼神偶尔会与她对上，然后迅速移开，但那眼神里，似乎没有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犹豫？
周薇没有贸然行动。她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细节。
第三天夜里，周薇依旧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觉。大约凌晨两三点，监舍里鼾声起伏，一片沉寂。忽然，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张摩擦。
声音来自……108的铺位？
周薇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只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向108的方向。
108背对着她，身体蜷缩着，手臂似乎在被子底下轻微动作着。过了一会儿，那窸窣声停止了。108缓缓翻了个身，面朝周薇的方向，眼睛在黑暗中睁着，直直地看向她。
周薇立刻闭上眼，假装熟睡。
几秒钟后，她感觉到一个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被塞到了她垂在床沿的手边。
是一个揉成小团的、硬硬的纸团。
周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继续保持着“熟睡”的姿态，直到听到108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她才极其缓慢地、用指尖将那个纸团勾进了掌心，紧紧攥住。
手里握着那个小小的纸团，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里面是什么？是警告？是线索？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天色微亮，监舍里开始有人起身去厕所，发出各种声响时，她才借着起身整理床铺的掩护，迅速将纸团塞进了嘴里！
用唾液浸湿，用牙齿和舌头小心地碾开。不能吞咽，也不能留下碎屑。
纸张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上面有字！是用极细的笔尖刻写上去的，字迹潦草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光线，她勉强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
【车 报废场 西郊 永顺 监控 硬盘 小心 律师】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但纸张太小，或者写的时候太过仓促，没能写下。
车？报废场？西郊永顺？这像是在说那辆消失的黑色面包车？！它可能在永顺报废场？
监控硬盘？是指那辆车上的行车记录仪硬盘？还是指某个地方的监控硬盘被取走了？
小心律师？！
最后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周薇！
小心律师！是指陈律师吗？108是在警告她，陈律师不可信？！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再次席卷了她。如果陈律师不可信，那U盘……她岂不是亲手把可能唯一的证据送入了虎口？！
可是，108的话能信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会不会是林晚的又一重算计，故意离间她和陈律师？
信息太少，真伪难辨。但“西郊永顺报废场”这个地点，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必须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传递给赵伟！
但怎么传递？通过常规的律师会见或者管教转达，都可能被拦截。上次215的袭击和U盘坐标的泄露，说明看守所内部很可能有对方的眼线。
她想到了赵伟上次说的话——“任何线索，任何异常，想办法告诉我。”
“想办法”……她必须想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拦截的办法。
放风时间，周薇依旧在操场踱步，但今天，她的目光更多地在搜寻。她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触到外面世界，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机会。
她注意到，看守所靠近外墙的一角，正在进行一项小的管道维修，挖开了一条浅沟，暂时用警示带围着，但看守似乎并不太在意。而那个位置，靠近围墙，围墙外面，隐约能听到车流声和……小贩隐约的叫卖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形。
她需要制造一个混乱，一个足够吸引所有看守注意力，让她能有机会靠近那条浅沟，并且将信息扔出围墙的混乱！
这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她可能会被加重处罚，甚至面临更严厉的监管。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可能避开内部眼线的方式！
她开始默默准备。她将108纸条上关于“西郊永顺报废场”的信息，用捡来的、磨尖的小石子，刻在了一块掰下来的、干燥的馒头片上。馒头片硬而轻，容易扔过不算太高的围墙。她将刻好字的馒头片小心藏好。
她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风向合适、外面车流人声稍大、能掩盖些许异响的时机。
两天后，机会来了。天气阴沉，风比较大，吹得操场上的尘土飞扬。外面马路似乎有些拥堵，喇叭声和隐约的人声比平时嘈杂。
放风进行到一半时，周薇看似无意地踱步到了那处维修点的附近。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决绝。
就是现在！
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体格强壮、平时就比较横的女犯冲了过去，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对不起，配合我！”
在那女犯惊愕的目光中，周薇狠狠撞在她身上，然后顺势倒地，双手死死抱住她的腿，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咒骂：“你凭什么推我！你想害死我吗？！放开我！”
那女犯先是懵了，随即被周薇的“污蔑”和纠缠激怒，也开始骂骂咧咧地挣扎、推搡起来。
“干什么！住手！”
“拉开她们！”
周围的看守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纷纷呵斥着冲过来试图将两人分开。其他女犯也围拢过来看热闹，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短暂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冲突中心的瞬间！
倒在地上的周薇，借着身体的翻滚和遮挡，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技巧，将那块刻着字的、硬邦邦的馒头片，像投掷飞镖一样，朝着围墙外车流人声传来的方向，猛地甩了出去！
馒头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布满铁丝网的高墙，消失在外面的世界。
成功了？！
周薇不敢确定，但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她立刻松开了抱着女犯的手，停止了哭喊，任由冲过来的管教将她粗暴地拉开。
“怎么回事？！”管教厉声质问，脸色铁青。
周薇低着头，头发凌乱，衣服也在撕扯中变得皱巴巴，她喘着气，用一种惊魂未定、又带着委屈的语调说道：“她……她突然推我……还骂我……”
那被冤枉的女犯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辩解：“放屁！明明是你先撞过来的！你他妈疯了！”
两人各执一词，现场一片混乱。管教看着周薇苍白脸上那清晰的（她自己偷偷掐的）红痕和凌乱的模样，又看了看那女犯激动的样子，一时也难以判断。
最终，两人都被带离了放风区，分别关进了禁闭室。
狭小、黑暗、完全隔绝的禁闭室。周薇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信息，已经送出去了。
现在，就看老天爷，是否还愿意给她一丝生机。
就看赵伟，能否收到那份刻在馒头片上的、孤注一掷的求救。
禁闭室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以及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了一种缓慢流淌的、冰冷的胶质，包裹着周薇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
腰侧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外面世界的凶险。她不知道那块刻着“西郊永顺报废场”的馒头片是否被墙外某个恰好路过的行人捡到，又是否最终能辗转落到赵伟手中。这希望渺茫得如同大海捞针。
但她不后悔。这是她在绝境中能做出的，最主动的反击。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勾勒那辆黑色面包车的形象，勾勒那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袖口沾着橡胶污渍的模糊身影，勾勒永顺报废场可能的样子……她用尽全部想象力，试图将这些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对抗着禁闭带来的感官剥夺和精神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禁闭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周薇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周薇，出来。”
是赵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压抑着的急促。
周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僵硬，几乎无法站立。一名警察上前扶住了她。
她被带出了禁闭室，没有回监舍，而是直接被带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外面天光刺眼，空气里带着自由世界特有的、混杂的气味。周薇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上车。”赵伟拉开一辆黑色轿车的后门，语气不容置疑。
周薇茫然地坐了进去。赵伟坐在她旁边，对前排的司机沉声道：“开车，按计划路线。”
车子平稳地驶离看守所。周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突然抛入异世界的游魂。
“赵队长……这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赵伟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震惊，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扔出来的东西，我们收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
周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收到了？！那块馒头片，真的被赵伟拿到了？！
“是一个晨跑的学生捡到的，觉得奇怪，交给了路口执勤的交警。上面刻的字，很快被层层上报到了我这里。”赵伟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周薇，你胆子太大了。”
周薇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的评价，急切地问道：“那……永顺报废场？”
“我们的人已经秘密包围了西郊的永顺报废场。”赵伟的脸色沉了下来，“并且，在里面找到了那辆挂着假牌的黑色面包车。”
找到了！周薇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车上有什么？”她声音发颤。
“车已经被初步处理过，里外都清理得很干净。”赵伟的话让周薇的心一沉，但他随即又道，“但是，在拆卸车辆准备进一步压毁的过程中，我们的技术人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焊死在车底盘夹层里的定位器外壳缝隙中，提取到了几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比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周薇。
“不属于那三名死去的打手，也不属于李锐或林晚。并且，我们在车厢角落一处刮擦痕迹里，找到了一小撮极细微的、深蓝色的化纤丝，与林晚睡衣上发现的，成分完全一致。”
周薇倒吸一口凉气！指纹！化纤丝！这几乎直接证实了那个“第三人”的存在！而且将他和那辆面包车、以及林晚联系在了一起！
“能查到指纹是谁的吗？”周薇急切地问。
“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这是一个没有前科的人。”赵伟摇了摇头，“但是，有这些发现，已经足够我们申请对林晚进行更深入的、强制性的调查，并且重新评估整个案件！”
车子没有开往公安局，而是在城市里绕了几圈后，驶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某个单位内部招待所的地方。环境安静，戒备森严。
周薇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简单的床铺和独立卫生间。
“这里是临时安全屋。”赵伟对她说道，“在案件取得决定性突破之前，为了你的安全，你需要暂时留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