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皇身为帝王，当然很识时务，他并未多言，只是龙袍轻拂，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你也滚出去。”叶天恒面无表情的瞪了一眼旁边的阴影处。
话音落下，那阴影处一阵波动，张三一站起身，没有迟疑，缓步向出口走去。
只是当他经过叶天恒身侧时，他还是听到一声轻语，“但这次，谢谢你。”
张三一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复杂的弧度，像是自嘲一般。
空间内，终于只剩下师兄妹二人。
而那强撑的宫主威仪，在张三一离开的瞬间，轰然破碎。
叶天恒一步步走到萧雨眠面前，凝视着那张被冰霜覆盖的面庞，眼眶瞬间红了。
他不再是那个执掌一宫，威震东境的叶天恒，只是一个看着至亲之人在痛苦中煎熬，却无能为力的兄长。
“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他用力抿住微微颤抖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楚与怒火。
却终究徒劳，他忍不住带着崩溃般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骗我！”
可萧雨眠依旧毫无声息，只有那覆着霜华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挺能说的吗？”叶天恒猛地别过头去，微微抬起，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眼泪从眼中滑落。
他像是在责骂，又像是在哀求：“说话啊！萧雨眠！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女子依旧沉默以对，仿佛已将自己彻底封闭，叶天恒心一横，像是赌气狠声道：“好，你不说，行！我这就把不言带过来！”
“不行！”
就在此刻，萧雨眠猛地睁开了双眼，总算是开口打断了他。
叶天恒也回望着她，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却又彼此寂寂无声。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龙心搏动的沉重声响。
良久，叶天恒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吐出：“为什么？”
他上前一步：“若不言知道是为了救你，他一定愿意的！那孩子的心性，你比我更清楚！”
只是萧雨眠再度闭上了眼睛，空气也再次凝滞，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表明她内心的波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柔地开口：“我已经……毁掉了他的过去，不能再毁掉他的未来。”
她重新睁眼，目光里满是温柔：“我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叶天恒猛地攥紧了拳头，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声音都带着颤抖，“什么叫做自私？你问过李不言了吗？”
“你问过他的意愿吗？还是你问过刘子衿，问过白婷婷？她们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弟子，没了你，你想过她们该怎么办吗？你想过玉衡峰该怎么办吗？”
萧雨眠静静地听着他的控诉，苍白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眷恋，可也带着释然。
她诚挚地望向叶天恒，轻声道：“所以……以后，就拜托你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瞬间点燃了叶天恒积压的所有情绪。
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弥漫，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涌出，他近乎嘶吼出声：
“那我呢？”
这一声咆哮，连龙心都为之一滞。
萧雨眠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怔怔地看向他，看向这个一向慵懒不羁，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宫主。
叶天恒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也在肆意流淌，只是他也顾不上去擦。
他指着自己：“你问过我了吗？萧雨眠！你总是这样，总是自己决定一切，然后告诉我一个结果！”
他几乎是吼着问道：“我该怎么办？你说啊！三十年前你就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回答我，萧雨眠！”
“三十年前……”
叶天恒，担任无极剑宫宫主已有三十载，看似风光无限，可无人知晓，在他心底最深处，始终埋着一根刺，一根名为“无力”的刺。
那一年，魔族大举侵犯东境，他的师尊，无极剑宫前任宫主，壮烈战死。
同门袍泽，死伤殆尽，他们玉衡峰一脉，更是转眼间，竟只剩下他与师妹两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只是那一年，他那天之骄女的师妹，一夜悟道，直入归真！
她提着剑，只身杀入魔族禁地，为师门复仇。
可他这个师兄呢？
他那时还在入寂境苦苦挣扎，面对师妹决绝的背影，他伸出了手，却挽留不住。
他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变得真正孤身一人。
如今，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三十年前的梦魇，再次席卷而来，要将他吞噬。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绝不能！
可萧雨眠再次抿紧了苍白的唇，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叶天恒猛地转身：“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这就去带李不言来！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
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却有一只冰凉刺骨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迅速拉住了他的衣角。
叶天恒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正欲运转灵力挣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
“师兄……”
那声音穿越了光阴，回到了最初。
叶天恒瞬间僵在了原地，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没有回头，声音却软了下来：“你……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我了……”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
他们的师尊，那位慈祥的老人，第一次领着一个小女孩上山。
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高大的师尊身后，只露出一双清澈又不安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以及那个被师尊推到她面前的，同样有些紧张的少年。
“天恒，这是你师妹，萧雨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少年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他犹豫时，那怯生生的小女孩，却悄悄伸出了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记忆中那只小手，与此刻身后那冰凉的手指，奇迹般地重合了。
使他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叶天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你还有多长时间？”
“十年。”
十年，对于凡人已是漫长，可对于他们这等修为的修士，不过是弹指一瞬。
叶天恒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重新变得坚定而温柔。
他抬起手，如同多年前安抚那个初上山门的小女孩一般，轻柔地抚上萧雨眠那覆盖着冰霜的额头。
冰寒刺骨，他却恍若未觉。
“够了。”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