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无底的深海缓缓上浮,穿透厚重的黑暗与疲惫。萧玦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圣殿那间侧室的石榻上,只是周身那刺骨的灵魂剧痛已然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被彻底洗涤过的疲惫,以及一种奇特的、与某种存在紧密相连的清晰感应。
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枚玉佩正安静地贴在那里,触手温润,再无裂痕,其内部那点“冰晶白”稳定地散发着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光晕。更令他心神震动的是,一道清晰、冷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女子意念,正通过这枚玉佩,与他的识海维持着一种稳定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连接。
“你醒了。”楚清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微弱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她特有韵味的清冷音色,“灵魂层面的侵蚀已暂时压制,但本源之伤非一日可愈,还需静养。”
萧玦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不再滞涩的内力,以及灵魂中那份奇特的“充实感”,心中百感交集。他尝试着在心中回应:“你……彻底恢复了?”
“意识已苏醒,力量恢复不足十一。”楚清弦的回应简洁而客观,“归源井水修复了载体,滋养了魂灵,但损耗的本质需要时间。而且……”她顿了顿,意念中透出一丝凝重,“井底那缕‘蚀’之力虽被净化,但其出现本身,意味着此地亦非绝对安全。”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大巫祭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那深邃的目光扫过萧玦,尤其是在他胸口玉佩的位置停留了一瞬,仿佛能看透那层联系。
“看来,‘归源井’不负望望。”大巫祭的声音依旧苍老平淡,听不出喜怒。
萧玦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大巫祭成全。”无论对方目的为何,这份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
大巫祭微微颔首,步入室内,目光落在萧玦身上:“感觉如何?”
“魂伤稍愈,已无大碍。”萧玦答道,同时通过意念连接,将大巫祭的出现告知了楚清弦。
“他身上的‘契约’气息很浓,与这片大地连接极深。”楚清弦的意念传来,带着分析的语气,“但亦有暮气缠绕,如同即将燃尽的古烛。他倾力助我苏醒,所图定然不小。”
萧玦心中了然,看向大巫祭,主动开口:“大巫祭,如今她已苏醒,关于圣物与封印之事……”
大巫祭抬手打断了他,转身走向石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由某种兽皮绘制的地图。地图中心标注着守陵人老寨与沉眠之地,但其边缘,却延伸出许多模糊的区域,以及一些用暗红色标记的、如同疮疤般的符号。
“时间不多了。”大巫祭指着地图上那些暗红标记,语气沉重,“乌蟒虽已伏法,但他多年经营,借助‘蚀’之力,已在圣山外围以及南疆多处地脉节点,埋下了污染的‘种子’。近日,这些‘种子’活性大增,不断侵蚀地脉,削弱远古封印的根基。圣物内部的平衡极其脆弱,一旦外部封印彻底松动,‘蚀之主’的本体意志很可能被直接吸引而来,届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玦,或者说,是看向他胸口的玉佩:“你们,是眼下唯一的变数。”
“我们需要做什么?”萧玦沉声问道。楚清弦的意念也透过连接传来:“他需要‘源’的力量来加固封印,甚至净化圣物。但以我目前的状态,远远不够。”
大巫祭似乎能隐约感知到那无声的交流,他缓缓道:“单凭她如今复苏的力量,确实不足以扭转乾坤。但‘源’之力的真正特殊之处,在于其‘定义’与‘调和’的本质。或许……无法强行净化,却可以引导、平衡。”
他指向地图上沉眠之地的位置:“圣物内部,此刻正处于一种危险的僵持。其本源的古老意志与‘蚀’之污染相互抗衡,如同两头困兽,任何外力的强行介入,都可能打破平衡,导致一方彻底吞噬另一方,或者……同归于尽。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引动其内部清明的‘钥匙’。”
“钥匙?”萧玦皱眉,“‘三相之引’还在它体内。”
“不,”大巫祭摇头,“‘三相之引’是外物,是坐标。真正的‘钥匙’,在于共鸣,在于……同源气息的呼唤与疏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玉佩上,“她苏醒后的‘源’之气息,虽弱,却最为纯粹。若能在近距离,以特定的方式与之共鸣,或许能增强其内部那部分清明的力量,引导它自发地排斥、压制污染,甚至……找到与之共存,而非被吞噬的方法。”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意味着必须再次靠近那极度不稳定的“骨钥”,而且是在它内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稍有不慎,就可能刺激到那狂暴的邪异一面,引发毁灭性的后果。
“成功的把握有多大?”萧玦问出了关键问题。
“不足三成。”大巫祭坦言,“而且,一旦开始,便无法中途停止。要么成功引导,要么……激怒它,加速其堕化与封印的崩溃。”
石室内陷入沉默。不足三成的成功率,赌上的却是整个南疆乃至此界的命运。
就在这时,楚清弦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经过计算后的冷静:“分析现有信息。‘骨钥’内部僵持,外部封印松动,污染节点活跃。被动等待,崩溃概率超过七成。主动介入,虽有风险,但存在理论上的成功路径。我建议……尝试。”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苏醒时,隐约感知到那‘三相之引’在它体内,似乎并非完全沉寂,它们似乎……也在被动记录和分析着‘骨钥’内部的状态。或许,在引导过程中,我能尝试与它们建立短暂连接,获取更多信息。”
萧玦深吸一口气。楚清弦的分析总是如此理性,将巨大的风险拆解成可计算的概率。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道路。
“我们愿意一试。”萧玦看向大巫祭,目光坚定。
大巫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好。准备一日。明日此时,吾将亲自开启通往沉眠之地核心的秘径,送你们进去。届时,寨中所有力量将用于稳固外围,为你们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若事不可为……优先保全自身。守陵人,不惧与圣山同寂。”
说完,大巫祭不再多言,转身缓缓离去。
石室内,再次只剩下萧玦一人,以及脑海中那清晰存在的另一个意识。
“我们需要制定更详细的计划。”楚清弦的意念传来,“关于共鸣的频率、能量的输出、以及遭遇反噬时的应对方案。另外,你灵魂伤势未愈,明日之前,需尽可能调整状态。”
萧玦点头,盘膝坐下,开始依照楚清弦通过连接传递过来的、更加精妙的调息法门,运转内力,温养魂伤。两人虽未面对面,却通过这奇特的灵魂链接,如同最默契的搭档,开始为明日那决定命运的尝试,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然而,无论是萧玦还是楚清弦,都未能察觉到,在圣殿穹顶那无尽的阴影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归源井底那消散气息同源的波动,如同幽灵般,悄然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