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质失败的那个夜晚,安乐镇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躁。
公共事务处,那间堆满了法律典籍的房间,成了公孙辩的囚笼。
他将自己死死锁在里面,双目赤红,状若癫狂。满地的纸张上,全是他反复推演白天那场辩论的笔迹,可每一个推演的尽头,都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法理……何用?规矩……何存?”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像一头被困在逻辑迷宫里的野兽。他一生引以为傲的信仰,正在一寸寸崩塌。
与此同时,闻人隽的“合法胜利”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正在镇上发酵。
信任的裂痕一旦出现,便再难弥补。
夜色中,两个原本交好的小门派,因为一则“听风酒楼传出的、关于某处藏有前朝宝藏”的定向假消息,在巷子里大打出手。虽然很快被委员会的护卫拉开,但彼此间那猜忌和怨毒的眼神,却再也回不去了。
安乐镇的夜晚,不再平静。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浓郁到近乎霸道的肉香混着药香钻了进来。
石敢当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巨大的砂锅,锅里热气腾腾,金黄的汤汁翻滚不休。
“公孙先生,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师父让我给您送一锅佛跳墙来。”他瓮声瓮气地劝道,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师父还说,道理就像这锅菜,得用文火慢慢熬,火候到了,自然就香了。您……您别太着急。”
公孙辩猛地抬起头,看着那锅用料极尽奢华的佛跳墙,非但没有感到暖意,反而更加悲愤。
“火候?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哪有什么火候可言!”他激动地一挥手,差点打翻了石敢当手中的砂锅,“她……她那不是在讲理,她是在践踏法理!是用金钱和诡辩,在亵渎这世上最神圣的东西!”
石敢当连忙扶稳砂锅,他听不懂什么法理,只是低头看着锅里被慢炖得晶莹剔透的鲍鱼和海参,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恍然大悟!
“弟子明白了!”他激动地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地看着公孙辩,“公孙先生,我懂师父的深意了!师父是说,对付闻人隽那种滑不溜丢、油盐不进的敌人,就不能用猛火快攻,得用‘文火慢炖’!用一口大锅,把她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放进去,咕嘟咕嘟地熬!让她在里头翻腾,最后被熬得神魂颠倒,自己‘走火入魔’!”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又一次窥见了师父那深不可测的无上真意。
万商钱庄,密室。
苏清蝉将公孙辩的情况和镇上的乱局,通过那个藏在柴房里的传声筒,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顾休。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
“先生,法律的剑,终究是凡铁所铸。它……斩不了无形的鬼。”
传声筒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清蝉以为顾休是不是又在那头睡着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那就别用剑了。”
“她不是喜欢听风吗?”
“那就……让风再大一点,吹得她什么都听不见,不就行了。”
风再大一点?
苏清蝉反复琢磨着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顾休在躺椅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你这个女人靠贩卖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小道消息来制造混乱,搅得我睡不着觉。那我就干脆制造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但谁也辨不清真假的“终极信息源”,把全镇人的注意力都吸到这一个点上。当所有人都盯着一颗太阳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萤火虫的光?
用一个更大的、更离谱的“麻烦”,去覆盖掉当前这个烦人的麻烦。这,就是他的破局思路。
苏清蝉的脑子飞速运转,将顾休这句“让风再大一点”的圣旨,和石敢当刚刚跑来兴奋转述的“文火慢炖,令其走火入魔”的“师门心法”结合在一起。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计划,在她心中轰然成型。
与其被动地去澄清那些数不清的谣言,不如……主动“造神”!
而就在此时,陷入崩溃的公孙辩,在房间里无意识地翻看着一本本古籍。当他的指尖划过一本极为生僻的《古迹遗骸保护法》时,目光忽然死死地定格在其中一条早已被批注为“唯心糟粕”的条文上:
“……守护古迹,非仅以砖石为界,更当以敬畏之心,维系其‘气场’与‘氛围’。此乃无形之守护,重于有形之藩篱……”
与此同时,大获全胜的闻人隽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高调宣布,听风酒楼将于三日后举办一场“安乐镇诗会”,并以三百两黄金悬赏最佳诗篇,摆出了一副与民同乐、人畜无害的文雅姿态。
她这一手以退为进,让苏清蝉心中警铃大作,愈发忌惮。
皇子行辕内,赵寂收到了闻人隽亲手书写的诗会请柬,邀请他担任首席评委。他把玩着烫金的请柬,对身旁的心腹太监笑道:“看,这只狐狸想把我拉下水,给她的酒楼站台,捆绑上皇家的信誉。有意思,去回话,就说本王对安乐镇的才子佳人神往已久,届时一定准时到场。”
风,似乎全都吹向了听风酒楼。
但苏清蝉在得到顾休的“圣旨”后,已再无半分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公孙辩的房门,将那个全新的、极其荒诞的计划,摆在了失魂落魄的法家传人面前。
“公孙先生,我们来举办一场盛大的……‘白猿前辈祭天大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