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决战已是许多年前的旧事。
地府的时光,第一次拥有了“岁月静好”的质感。
曾经阴森、混乱、怨气冲天的枉死城,如今已是地府最繁华的中央都市——忘川城。高耸的魂晶建筑鳞次栉比,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千年的阴暗,温润如水,照亮了每一张安宁的鬼魂面庞。
街道上,魂车往来穿梭,秩序井然。鬼魂们不再需要为了一点阴气而争斗,他们在新的岗位上各司其职,或是数据录入员,或是轮回引导师,或是城市建设者。
巨大的轮回通道如同悬浮在天际的星环,时刻保持着高效而平稳的运转。每一个灵魂都得到了公正的审判与妥善的安置。
这是一个崭新的地府,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新世界。
它完美得,就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新地府秩序管理中心,顶层办公室。
崔诀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目光扫过窗外繁华的忘川城。他的权柄已是地府的最高层级,一笔一划,都决定着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
他拿起魂力笔,开始签署今天最后一份文件——《地府未来百年发展纲要》。
签名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而,当他放下笔,准备将文件归档时,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看着签名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在“最高执行官:崔诀”的旁边,他习惯性地留出了一片空白。那片空白不大不小,刚好足够签下另一个名字。
为什么?
崔诀自己也无法解释。每一次签署最重要的文件,他都会下意识地这么做,仿佛那里本该有另一个签名,一个比他更重要的签名。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片空白,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虚无。
“这盛世……”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那片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和平与繁荣,轻声叹息。
“如谁所愿?”
为何我的心中,总有一块填不满的缺口。
同一时间,地府数据核心中枢。
无数道幽蓝色的数据流在织忆眼前飞速划过,如同璀璨的星河。作为地府系统的最高技术官,她维护着这个庞大世界运转的一切底层逻辑。
“所有分区运行正常,轮回通道负载率37%,能量供给稳定。”
织忆一边听着系统的汇报,一边进行着例行的权限梳理。
忽然,她停了下来,盯着一行权限代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Id是一片空白,被某种至高的规则抹去,无法追溯,无法探查。然而,地府系统所有最核心、最底层的协议,无一例外,全都指向这个“幽灵Id”。
它是整个系统的基石,是创造者,是最初的神。
可它……是谁?
织忆喃喃自语:“奇怪,系统的初始构架者签名是空白的,但所有的核心协议都指向这个‘幽灵Id’……它到底是谁?”
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想要恢复这个Id的信息,但每一次都像是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只留下一阵莫名的心悸与悲伤。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警告:不要去触碰那个名字。
记住他,是对他的残忍。
忘记他,才是对他的守护。
地府新兵训练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是新一代的勾魂使,是地府秩序的守护者!”
马面身着笔挺的教官制服,声如洪钟,威风凛凛。他面前,是一排排站得笔直的新兵。
“那个谁!对,就是你!出勾的速度再快一点!你这软绵绵的,是想给恶鬼挠痒痒吗?”
“不错,你这一招有点……有点他的影子了……”
马面看着一个动作迅猛的新兵,赞许的话脱口而出。
可话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他”是谁?
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称呼,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好像瞬间失去了什么极其宝贵的东西。
周围的喧嚣和新兵们训练的呐喊声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马面茫然地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与怀念。
我是不是……忘了谁?
新世界建立周年庆典,在忘川城中央广场举行。
千万鬼魂汇聚于此,欢呼声响彻云霄。绚烂的魂火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整个地府照耀得亮如白昼。
崔诀站在庆典的高台上,作为代表发表感言。
“……我们告别了混乱与黑暗,迎来了秩序与光明。地府的今天,离不开每一位的努力与奉献……”
台下掌声雷动。
崔诀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能有今天,更要感谢所有为此奋斗、甚至为此牺牲的魂……”
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悲伤与空虚,如海啸般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仅仅是他。
台下的织忆,正微笑着鼓掌的双手僵在了半空。
远处的马面,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白无常,黑无常,所有曾经的核心成员,在这一刻,仿佛被同一个幽灵扼住了咽喉。
庆典的欢呼声依旧震耳欲聋,烟花仍在绚烂地绽放。
但他们,却陷入了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集体失落。
他们站在狂欢的人群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
仿佛在为一位无人记起的英雄,举行一场只有他们自己能感受到的、无声的默哀。
他是谁?
我们……究竟为谁而悲伤?
庆典的喧嚣渐渐淡去,最终归于宁静。
地府育婴堂的一角,这里是为那些选择重新开始、以新生形态进入新世界的灵魂准备的地方。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脸上。他睡得安详,小小的拳头微微握着。
一对年轻的鬼魂夫妇,满眼爱意地看着他。
“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呢?”母亲轻声问,眼中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父亲沉吟了片刻,目光落在孩子宁静的睡颜上,一个名字毫无来由地跳入脑海。
他温柔地开口:“就叫他‘念绝’吧。”
“念绝?”母亲重复了一遍,眼中露出一丝困惑,但随即又化为释然的微笑,“念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仿佛在纪念着什么。”
“是啊,”父亲点头,自己也觉得奇怪,“纪念那位被遗忘的英雄……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们相视一笑,不再深究这奇怪的念头。
在父母的低语声中,婴儿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眸,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窗外那个崭新的、被拯救的、再也无人记得他曾来过的世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