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入凌策的骨髓。
他孤身站在周家故居的庭院前，任由深秋的寒雨浸透衣衫，黑色的发丝紧贴着苍白的脸颊。
风中，似乎还回荡着他不久前对自己的质问。
“我会不会，变成我最憎恨的模样？”
答案，就在眼前这座寂静得如同坟墓的庭院里。
凌策迈出了第一步，脚下的积水溅起一圈冰冷的涟漪。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开始扭曲、模糊。
……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比今夜的雨更冷。
年少的凌策蜷缩在街角，又饥又冷，意识都快要涣散。他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死去，像一只无人问津的流浪狗。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小策，天冷，吃碗热面。”一个敦厚温暖的声音响起，“这世上啊，再难也得活下去。”
那碗面的热气，是凌策前世记忆里，最温暖的光。
……
现实的雨水将他从回忆中拉回，寒意更甚。
他踏入了庭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盘坐在庭院中央的身影。
周牧之。
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周身缭绕着一层不祥的淡蓝色光晕，与整个庭院的地脉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强大的阵法节点。
天网计划的人柱。
楚天恒的傀儡。
凌策又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灵魂被反复切割。
……
少年时，他与人争斗，被打得头破血流，是周叔将他拉到身后，对着那群富家子弟怒目而视。
“有本事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东西！”
事后，周叔一边用粗糙的手给他上药，一边叹气：“你这小子，骨头倒是硬，可这股劲，得用在正道上。”
……
“正道……”
凌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无比苦涩的弧度。
什么是正道？
为了复仇，为了阻止一场更大的浩劫，亲手斩断自己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这就是正道吗？
他终于走到了周牧之的面前。
雨水冲刷着恩人毫无生气的脸庞，那张曾对他露出无数次憨厚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木然与冰冷。
凌策没有立刻动手。
他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襟，神情肃穆，然后对着周牧之的身影，深深地、缓缓地鞠下了一躬。
九十度。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碎裂成无数瓣。
这一拜，是拜那年冬夜的一碗面。
这一拜，是拜那些年无私的庇护。
这一拜，是拜尽前世今生所有的恩情。
直起身时，凌策的眼眸里，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然。
“周叔，这碗面的债……”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
“我用我的道心来还。”
“对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策的眼中金光暴涨！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过玄奥的轨迹，口中吐出两个字。
“因果……斩断！”
并非【因果嫁接】，而是其最极端、最霸道的逆向运用！
嗡！
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因果之线，从他与周牧之的身上浮现，交织缠绕。那是恩情，是记忆，是二人之间所有联系的具象化。
凌策的手，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剪刀，朝着那些丝线，决然斩下！
咔嚓——
仿佛是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所有因果之线，应声崩断！
一股无法形容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凌策的全身，让他几乎窒息。仿佛他生命中某块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掉了。
就在因果线断裂的那一刹那，盘坐的周牧之身体猛地一颤。
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他体内升起，不再是傀儡的模样，而是凌策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周叔。
虚影转向凌策，眼中没有怨恨，没有茫然，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和一抹欣慰的微笑。
仿佛在说：孩子，你做得对。
随即，虚影连同那具傀儡身躯，一同化作漫天光点，在冰冷的雨水中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庭院的阵法节点，瞬间崩塌。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喜悦。
凌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猛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的石桌。
“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雨水的冲刷下，染红了一片地面。
道心动摇，伤势反噬！
他看着自己那双正在剧烈颤抖的手，那双手曾截胡过无数机缘，颠覆过无数强敌，此刻却像是沾染了洗不掉的污秽。
“清算……原来这才是清算的真正含义……”
凌策的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连带自己的一部分，也一起清算掉。”
他缓缓抬起头，任由冰雨砸在脸上，混杂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原来，斩断温暖的过往，比背负冰冷的仇恨……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