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冷铁衣便去了温府不远的杜氏武馆,拜见咋咋呼呼、逗弄小学徒的师叔祖庄老头。
庄老头听完他的来意,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才嘿嘿一笑:“你小子,总算开窍了。温家那小丫头,是个好的。你这身份……罢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老夫就替你走这一趟,温昭明那个女儿奴,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
于是,庄老头换上一身略显庄重的旧袍,正式向温如晦提出了冷铁衣与温酒酒的婚事。温如晦早有准备,一番交谈后,算是口头应下了这门亲事,但成婚之期,则按前夜所说,暂不定下。
消息传到温酒酒耳中,她先是羞红了脸,躲回房中半日不出,待到冷铁衣寻来,只见她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海棠。
名分既定,冷铁衣依旧住在温府,却比往日更忙了些。他并未因定亲而懈怠,反而开始更细致地融入泉州的生活。
他跟着温家的老掌柜学习打理生意,了解海上贸易的门道;他甚至开始留意泉州附近的田庄地产,似乎在为未来的生活做着实际的打算。这一切,温如晦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然而,允亲归允亲,考验却并未结束。温如晦深知,一时的承诺易许,长久的坚守却难。他还要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给他女儿一份真正经得起岁月打磨的安稳。
定亲之后的日子,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温如晦对冷铁衣的“考验”,已然开始。这考验并非刀光剑影,也非刁钻难题,而是渗透在日常琐碎与人性洞察之中。
冷铁衣身份特殊,虽已言明不认皇室,但他通身的气度与偶尔流露的威严,难免引人猜测。很快,泉州城里便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开来。有说温家小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有猜测冷铁衣是某个落魄贵族之后前来避祸的,更有些不着调的,竟编排起冷铁衣与寒衣阁的关联,言语间带着几分对江湖势力的畏惧与轻蔑。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了温府。温如晦一次在饭桌上,似不经意地提起:“铁衣啊,近日城里有些议论,说你身份不凡,怕是委屈了酒酒,也委屈了你留在我们这小门小户。”
温酒酒立刻蹙起眉头,想要反驳,却被冷铁衣用眼神制止。
冷铁衣放下筷子,神色平静无波,对温如晦道:“世伯,流言止于智者。晚辈只是冷铁衣,是求娶酒酒的普通人。温家是酒酒的家,便是晚辈的家,何来委屈之说?至于外界议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几日便散了,无需挂怀。”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安抚了温如晦可能存在的顾虑。之后,冷铁衣行事愈发低调,待人接物更加平和,与温府上下相处融洽,那些议论果然渐渐平息了下去。温如晦冷眼旁观,见他处理得如此沉稳,心中赞许了几分。
温如晦说要留女儿多待几年,便真的开始“留”了。他时常带着温酒酒出席各种泉州本地的诗会、花会、甚至是商贾间的应酬,有意让她接触更广阔的天地,也似乎是在暗示冷铁衣,他的女儿生活丰富多彩,并非只有儿女情长。
冷铁衣对此从不干涉,也从未流露出丝毫不耐。温酒酒出门,他若得空,便会亲自护送,远远等候;若不得空,也会安排妥当人手保障安全。温酒酒归来,与他分享见闻,他总是耐心倾听,偶尔点评一二,见解往往独到,让温酒酒获益匪浅。
他并不将温酒酒视为私有物,反而鼓励她去经历、去成长。同时,他自己也并未虚度光阴。除了协助温家生意,他利用寒衣阁的人脉(虽言淡出,但并非立刻切断),为温家打通了几条北地的商路,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他还暗中清理了一些可能对温家不利的潜在威胁,这些事他都做得悄无声息,并未向温如晦表功。
温如晦何等精明,这些暗中的助力,他自然有所察觉。他明白,冷铁衣正在用他的方式,为他和酒酒的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份沉静而务实的担当,远比甜言蜜语更让人安心。
既已定亲,未婚夫妻之间自然比以往亲近。但温如晦这位老父亲,心里那点醋意总是难免。他时而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二人独处的时候,或是寻个由头将女儿叫走,享受一下“小棉袄”陪伴的时光。
冷铁衣对此心领神会。他始终恪守礼数,与温酒酒相处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越矩之举。在温如晦面前,更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距离。他会细心留意温如晦的喜好,偶尔寻来一些罕见的茶叶、孤本棋谱,或是温如晦钟爱的海鲜时蔬,默默送上,既不刻意讨好,又尽到了晚辈的心意。
一次,温如晦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冷铁衣亲自侍奉汤药,昼夜不离,比许多亲生子侄还要周到。温如晦病中感慨,对前来探病的庄老头叹道:“这小子,倒是个有心的。酒酒交给他,我似乎……可以放心些了。”
庄老头捋着胡须,嘿嘿笑道:“老夫早就说过,这小子面冷心热,是个实诚人。你那个宝贝女儿,眼光不差。”
最大的考验,发生在一个傍晚。一艘来自北地的商船带来了消息,冷铁衣的师傅冷寒烟似乎在北地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寒衣阁济南府分部传信,希望少主能前往主持大局。
消息传到温如晦耳中,他心中一震。这是最直接的考验——在师门(某种程度上也是责任)与对酒酒的承诺之间,冷铁衣会如何选择?
当晚,冷铁衣来到温如晦书房,神色凝重:“世伯,北地来信,师门有变。”
温如晦放下手中的书卷,不动声色:“哦?那你作何打算?”
冷铁衣沉默片刻,道:“师傅于我,恩重如山。寒衣阁事务,我本欲逐步交接,但此番情况特殊,弟子有义务前去处理。”
温如晦的心微微下沉,但面上依旧平静:“所以你要去?”
冷铁衣却摇了摇头:“不,晚辈已修书一封,详陈我如今的情况与承诺。并附上信物与应对策略,派遣我最得力的属下连夜北上,全权代表我处理此事。同时,我也去信济南府的师弟,请他尽力周旋。除非事情发展到非我亲自前往不可的地步,否则,晚辈不会离开泉州,不会离开酒酒身边。”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既已承诺世伯,要逐渐淡出,要以酒酒为重,便不会轻易违背。师门之恩不可忘,但解决之道并非只有亲身涉险一途。我相信我的属下与师弟的能力。”
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温如晦最后的疑虑。眼前的年轻人,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他懂得感恩,也懂得权衡,更懂得信守承诺。他在责任与挚爱之间,找到了一条兼顾的道路,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
温如晦久久注视着冷铁衣,终于,脸上露出了彻底释然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冷铁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亲近:“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酒酒交给你,我彻底放心了。”
这一句“放心”,重逾千斤。冷铁衣知道,他通过了未来岳父所有无声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