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祠堂的密谈
青溪镇的老祠堂里,檀香混着旱烟的味道在梁间盘旋,像团化不开的迷雾。林辰站在耕读传家的匾额下,看着八仙桌周围坐满的老人,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捏着铜烟袋,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
辰娃子,你爷爷要是还在,见你现在这样,得咧着嘴笑。老支书用烟杆敲了敲桌面,铜烟锅与木头碰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牙快掉光了,说话漏风,却字字有力,周志国那伙人,在镇上占了十亩水田建别墅,说是乡村振兴项目,实则是给他亲家的房地产公司当后花园。
林辰的指尖在粗糙的桌布上划过,布料经纬间还沾着去年祭祖时的酒渍。他记得小时候,这张桌子上总摆着爷爷的砚台,墨香混着祠堂的香火味,是他童年最熟悉的气息。
村民去镇里告状,被派出所的人拦回来,说妨碍公务瘸腿的二爷爷突然开口,他的右腿在年轻时修水库时被砸伤,走路总拖着条腿,此刻却猛地一拍桌子,拐杖地戳在地上,我那三亩地,就在别墅群边上,被他们用推土机推平了,说是,一分钱补偿都没给!
老支书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本泛黄的账册。纸页边缘卷曲发黑,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一笔一划透着股执拗:这是我们偷偷记的账,周志国的侄子周强,三年里强占了多少地,逼走了多少户人家,上面都记着呢。
林辰翻开账册,第一页就写着2021年3月15日,周强带人拆王老五的猪圈,理由是影响村容,实则想占那块宅基地。墨迹在纸页上晕开,像未干的血。他想起爷爷以前总说:笔杆子能记账,也能记仇,公道自在字里行间。
陈阳去年来过。梳着发髻的三奶奶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老妇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穿件白衬衫,跟你一样,看着文弱,骨头却硬得很。他在祠堂住了三晚,挨家挨户地问,把周强威胁村民的话都录下来了。
她从怀里摸出个红色的录音笔,塑料外壳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系着根红绳。他走时说,这东西暂时放在您这儿,等时机到了,我来取三奶奶的手抖得厉害,把录音笔递过来时,红绳缠在了林辰的手指上,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林辰按下播放键,陈阳的声音突然在祠堂里响起,带着点疲惫,却异常坚定:周老板,强占耕地是违法的,你让推土机停下。
接着是周强嚣张的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陈主任,别给脸不要脸。这地是马副书记点头要的,你算哪根葱?再碍事,我让你走不出青溪镇!
录音戛然而止。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供桌上的声响。林辰把录音笔攥在手心,塑料外壳被体温焐热,却抵不过心里的寒意。原来陈阳早就开始调查周志国,他不是孤军奋战,这些老人,都是他的同盟。
辰娃子,你爷爷当年用那把柴刀劈过恶霸的门。老支书突然看向林辰放在桌角的布包,柴刀的木柄从布里露出截,被摩挲得油光锃亮,1960年,县里的粮站主任克扣粮食,是你爷爷带着村民,举着柴刀站在粮站门口,硬是逼着他把粮食分了。
林辰想起三爷爷早上说的话,公道不在天上,在手里。他握紧柴刀,木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此刻却与刀柄的刻痕重合,像种宿命的呼应。
我们老了,打不动架了,老支书磕了磕烟袋,烟灰落在他的蓝布衫上,像落了层雪,但我们能作证,能把这些账册交给省里来的人。周志国想一手遮天,也得问问我们这些土埋到脖子的人答不答应!
对!我们作证!老人们纷纷点头,烟袋锅里的火星又亮了几分,映得他们脸上的皱纹都在发光。
林辰站起身,对着满屋子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檀香的味道突然变得清冽,混着窗外飘进来的稻花香,像股暖流涌进心里。他想起陈阳坠楼前说的总有人要站出来,此刻才明白,站出来的从不是一个人,是这些藏在民间的力量,是这土地里长出来的骨气。
离开祠堂时,日头已经偏西。老支书把柴刀郑重地交到他手里:这刀,该出鞘了。
林辰把账册和录音笔塞进随身的包里,柴刀则别在腰后,外套下摆遮住了那点突兀的凸起。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外走,路边的稻田里,收割机正在作业,金黄的稻穗被卷入机器,发出的声响,像在为这场秘密的盟誓伴奏。
车刚开出镇口,前方突然出现两辆黑色轿车,一横一竖堵在路中间,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林辰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快步走到林辰的车窗前,微微弯腰:林市长,周局长在镇上的清风茶馆等您,说有笔账想跟您算算,请您赏光。
林辰的手在方向盘上握紧,指节泛白。他看见对方腰间隐约露出的手铐,金属的冷光在阳光下闪了下。
周局长倒是比我清楚,有些账,确实该算了。林辰推开车门,腰后的柴刀硌着脊椎,带来种踏实的痛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黑色轿车的阴影重叠,像场即将展开的角力。
男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平静。林市长是个明白人。他侧身让开,做了个的手势。
林辰关车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祠堂的飞檐在夕阳下划出道锋利的弧线,像把蓄势待发的刀。他知道,这场鸿门宴背后,是周志国最后的挣扎,但他不怕——账册在包里,录音笔在口袋里,身后是整个青溪镇的目光,手里,还握着爷爷传下来的柴刀。
清风茶馆的幌子在风中摇晃,红布上的字被夕阳染得像团火。林辰抬头看了眼,迈步走了进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在丈量着通往公道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