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司徒岸在街边摊达成暂时的“共识”后，凌无双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若真如司徒岸所言，此前已有数起类似案件被掩盖，那此番“鬼官索命”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极其狡猾且势力庞大的黑手。
她匆匆返回六扇门，晨光已彻底驱散了夜色，衙署内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然而凌无双的心神，完全系于那一个小小的瓷瓶之上。
她再次进入药房，这里是她专属的领域，陈列着各种药材、试剂、研磨工具以及一些她自行设计改良的简易检验装置。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药草与矿物气味。
将门窗仔细关好，确保无人打扰后，凌无双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有暗红色残留物的瓷瓶取出，置于铺着白色细棉布的桌案上。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瓷瓶上，映得那点暗红愈发显得诡异。
“非毒，异香……”
凌无双喃喃自语，回想起司徒岸的话，“香料？”
她首先排除了常见毒物的可能性，这是她昨夜已反复验证过的。
那么，重点便在于辨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及它为何会出现在赵文康的指甲缝里。
她取来一套极为精细的银质工具，包括小铲、探针和毛刷。
用一把细如牛毛的小刷，轻轻地将一部分残留物扫到一片光滑的黑色漆盘上。
在黑色的衬托下，那暗红色的细微颗粒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光泽。
她凑近，仔细嗅闻。
那丝异香极其淡薄，若非她五感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这香气不似寻常花香、果香或檀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陈腐之气，闻久了，竟让人心生一丝烦恶。
“此香……好生古怪。”
凌无双蹙眉，取来一本厚厚的《香乘》，快速翻阅着，比对各种已知香料的描述与特性。
无论是常见的龙涎、沉香、麝香，还是较为偏远的苏合、安息、郁金，其气味描述皆与此不符。
她放下书，沉思片刻，决定采用更直接的方法。
她取来一个小巧的铜质浅碟，用银针挑起极少的一点残留物，置于碟中。
然后，她拿起一支点燃的细小蜡烛，小心翼翼地烘烤铜碟底部。
这是她常用的方法，通过加热，观察物质的变化、产生的烟雾以及气味的变化，往往能辨别出许多物质的特性。
铜碟渐渐受热，那点暗红色的残留物开始微微变色，由暗红转向一种更深的、近乎褐黑的颜色。
同时，一股比之前明显得多的气味散发出来——依旧是那股甜腻中带着陈腐的异香，但加热后，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某种动物分泌物般的腥臊气？
凌无双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残留物并未完全融化，而是变得有些粘稠，并且，在持续加热下，边缘开始泛起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绿色火苗，一闪即逝。
“燃点低，伴有特殊色泽火焰……”
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符合这些特性的物质。
这绝非普通胭脂水粉，也非画师所用的颜料。
她熄灭蜡烛，待铜碟冷却后，又取来少量清水，尝试溶解。
残留物几乎不溶于水，水面只泛起一丝极淡的油晕。
接着，她尝试用浓度极低的酒液和醋液进行测试。
在醋液中，残留物依旧稳定，但在酒液中，似乎有极其微量的成分被溶解，使得清亮的酒液边缘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红。
“溶于醇类……”凌无双眸光一凝。
她想起曾在某本西域传来的杂记中看到过一种描述，关于某些地区祭祀或秘术中使用的一种特殊“香料”，其原料罕见，制备复杂，燃烧或遇热会散发异香，据说能致幻或引人精神亢奋……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迅速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密封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是几种她珍藏的、来自异域或极为罕见的香料样本。
她仔细比对气味和性状，最终，目光落在了一小撮深褐色、带着类似腥臊气的树脂状物品上。
“龙血竭？”
她拿起那小块样本，与漆盘上的残留物对比。
龙血竭，并非真龙之血，而是一种名为麒麟竭的藤木树脂，色深红，有异香，常作药用或染料，但其气味与燃烧特性，与眼前这残留物仍有差异。
眼前这物，比龙血竭更细腻，香气更诡谲。
她再次将残留物置于鼻下，屏息凝神，全力捕捉那丝异香。
甜腻、陈腐、腥臊……还有一种，仿佛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来自古老庙宇或者墓穴般的……阴郁感？
凌无双猛地睁开眼！
是了！
这香气，她在多年前随父亲驻守边关时，曾在某个被剿灭的邪教窝点闻到过类似的！
那邪教以香惑人，据说其秘制香料能乱人心智，制造幻象。
难道……赵文康死前，接触过类似的东西？
凶手利用这种特殊的香料，制造了某种足以让他瞬间心神崩溃的恐怖幻象？
这个推测，与她之前“惊吓致死”的判断不谋而合！
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何现场没有挣扎痕迹——若他陷入的是无法分辨真假的内心幻境，其恐惧源于精神层面，身体可能反而僵直！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剩余的残留物极其小心地收好。
这只是推测，还需要更坚实的证据。
她需要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香料？
产自何处？
何人能够制作和使用？
推开药房门，阳光有些刺眼。
副手陈七正候在门外。
“头儿，您让我们查的赵大人生前几日行踪，有眉目了。他死前三日，曾去过城西的‘凝香斋’。”
“凝香斋？”凌无双眼神锐利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是京城里一家颇有名气的调香铺子，据说达官显贵都爱光顾，制的香价格不菲。”
调香铺！
凌无双心头一震。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了。
“备马！”她当机立断，“去凝香斋！”
那指甲缝里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迹”，正悄然将她引向迷雾深处。
（第5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