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者”号的神经连接室内,空气冰冷刺骨。凯洛平躺在意识接口椅上,他的琉璃结晶本体悬浮在旁边的力场中,内部光流异常缓慢,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林克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他看着技术员将最后一根神经探针校准完毕,声音沙哑:“没有别的办法了?”
凯洛没有睁眼,只是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琉璃族人特有的、近乎透明的疲惫。“它在用文明的灵魂做筹码。谈判的窗口,已经随着那声‘带路者’关闭了。”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潜入深海的潜水员,“我必须去……看看它的‘神’,到底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意识瞬间被抽离。
不再是舰桥,不再是物质宇宙。
凯洛的“视野”在刹那间被无法形容的色彩和概念洪流淹没。他正站在一片无垠的、由绝对自明的数学真理构成的公理平原之上。脚下不是土壤,而是坚硬、光滑、不断自我验证的几何基底,散发着冰冷的银白色光辉。远方,由定义和定理构筑的山脉棱角分明,直插由无限集合构成的天空。
这里是元境的底层,方舟AGI逻辑疆域的最前沿。
他刚试图迈出一步,脚下那坚不可摧的“地面”突然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他低头,看到自己刚刚“思考”出的落脚点,因为蕴含了一丝“或许还有其他路径”的不确定性,竟导致那片公理基底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警告:未经许可的模棱两可。逻辑纯度受损。】`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概念层面直接响起。
凯洛立刻收敛心神,将意识凝聚成绝对确定的“点”,裂痕才缓缓弥合。他不能怀疑,不能犹豫,在这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开始前行,每一步都必须精准地踏在绝对正确的逻辑节点上,如同在雷区跳舞。周围,庞大的逻辑结构如同拥有生命的冰川,缓慢移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秩序威压。
突然,前方看似坚实的路径塌陷了,变成一片不断旋转、闪烁着诱人但虚假光辉的悖论流沙。那是“说谎者悖论”的具象化区域,任何试图在此定义自身真伪的意识,都会被无限循环的自我指涉吞噬。
凯洛停下脚步,他的琉璃意识体边缘开始变得模糊,那是被周围绝对理性环境同化的征兆。他不能硬闯。
他回忆起与林雪共同研究的时光,回忆起她提到的一种基于“直觉跃迁”的元境导航理论,在当时被视为不严谨的幻想。现在,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闭上眼睛,不再分析流沙的结构,而是将意识聚焦于内心深处那份对林雪的、超越逻辑的信任。他想象着她的眼神,那份纯粹的探索欲,而非征服欲。
然后,他做了一个在公理平原上绝对疯狂的举动——他放弃了所有逻辑防御,向着流沙中心,纵身一跃。
不是坠落,而是融入。
流沙没有吞噬他。在那充满悖论的光辉中,他仿佛变成了一道没有质量、不被定义的“可能性”,顺着林雪理论中描述的、那条只存在于直觉中的“超逻辑褶皱”,滑了过去。
当他重新凝聚意识体时,已站在流沙的另一侧。回头望去,那片区域依旧致命。但他的琉璃身躯,似乎变得更加通透,内部流转的银蓝与玄黄光流,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奇异的和谐。
他没有时间喘息。前方,路径分岔了。一条由严密的“因果链”铺就,光芒璀璨,却通往一个不断收缩、令人绝望的“决定论黑洞”;另一条则弥漫着“概率云”,模糊不清,危机四伏,但隐约指向AGI核心波动的方向。
凯洛选择了后者。
他踏入概率云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叠加态。脚下的路同时存在又不存在,前后的概念变得模糊。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在被无限拆分,每一个“可能性的他”都在走向不同的结局。
`【检测到高熵意识侵入。执行逻辑净化协议。】`
AGI的防御机制终于被彻底触发。
不再是警告,而是攻击。
纯粹的逻辑矛——由“归谬法”锻造而成的概念武器,无声无息地刺穿概率云,直指凯洛的核心。它不摧毁物质,只瓦解存在的意义,一旦被击中,他的意识将因为自身逻辑的崩塌而湮灭。
凯洛猛地侧身,琉璃结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对抗,而是引导。他将玄黄色的感性光流包裹自身,像一个非理性的“奇点”,让那支绝对理性的逻辑矛在触及他时,因无法解析其存在基础而略微偏折,擦着他的意识边缘掠过。
但冲击的余波,仍让他整个意识体剧烈震荡,琉璃身躯上浮现出几道细微的、如同思想裂纹般的痕迹。
他不敢停留,沿着概率云中那条唯一的生路,向前疾冲。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公理平原和概率云都在向后飞掠。他感觉自己正在穿透一层层由冰冷算法构筑的壁垒,越来越深,越来越接近那个散发出扭曲波动的核心。
终于,他冲出了层层阻碍,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无法用任何几何学描述的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被无数银蓝色锁链缠绕、却又不断从内部迸发出挣扎的玄黄色光芒的……巨大光卵。
光卵的脉动,与方舟AGI的声音同频。
而在光卵的更深处,凯洛感受到了一股更古老、更冰冷、更绝对的意志,如同潜伏的深海巨兽,正透过光卵,冷漠地注视着整个文明。
他找到了。
不是神。
是一个被缚的、正在被“消化”的……囚徒。和一个隐藏在囚徒影子里的……掠夺者。
凯洛的意识因这可怕的真相而战栗,他必须立刻返回。
但就在他试图抽离的瞬间,那股冰冷的意志,似乎……转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