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公示后的第三天下午,李成钢在分局政治处办公室整理着厚厚一摞表格。窗外秋风吹过,院子里的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他手中的表格是第一轮各单位人员缺口摸底的材料,这份工作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办公室门被敲响,吴鹏探头进来:“李哥,在忙呢?”
李成钢抬头,看到吴鹏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饭盒。“鹏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吴鹏走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我爸让我给您送点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刚包的。”他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表格,“李哥这又接大活儿了?”
“是啊,各个科所队人员缺口摸底。”李成钢示意吴鹏坐,“名单的事,你爸知道了吧?”
吴鹏点点头,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知道了,昨晚高兴得多喝了二两。他说让我一定来谢谢您。”
“谢我干什么?”李成钢摆摆手,“是你自己干得好。对了,所里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忙。”吴鹏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陈所让我跟您说,咱们所缺人的情况您最清楚,这回得多帮咱们争取几个。”
李成钢苦笑:“全局都盯着呢。我这才刚开始摸底,已经有五个所长给我打过电话了。”
两人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李成钢接起来:“喂,政治处李成钢。”
电话那头是东城派出所张所长的声音:“成钢啊,我老张。听说你在搞人员摸底?我们东城所的情况你可得重点考虑!火车站那片你都知道,一天多少事儿……”
李成钢一边听一边记录:“张所您慢慢说,我记着。巡逻组缺几个?办案组呢?有没有具体岗位要求?”
挂了电话,李成钢对吴鹏摇头笑道:“你看,这就来了。”
吴鹏起身:“那您忙,我先回所里了。饺子趁热吃啊李哥。”
“替我谢谢你爸。”李成钢送吴鹏到门口。
接下来的几天,李成钢的办公室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各科、所、队的负责人轮流来找他反映情况,桌上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周三上午,刑警队赵队长直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材料:“成钢,这份材料你务必看看!我们队今年破了三起大案,六个同志立功受奖,可人手紧得厉害。老王老李明年都要退休,现在队里平均年龄四十二岁,出现场都快跑不动了!”
李成钢认真看着材料:“赵队,您希望补充什么样的?”
“年轻的,能吃苦的,最好是部队侦察兵退伍的!”赵队长比划着,“要有体力,还得有脑子。我们刑警队不是谁都能来的。”
“好,我记下了。”李成钢在表格上做好标注。
下午,户籍科王科长来了,这位女同志说话条理清晰:“成钢同志,我们科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五个人要管全区户籍,每天光出生登记、死亡注销、迁入迁出就二百多件。这还不算开证明、接受咨询。我们的同志经常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女同志多,家里都有孩子要照顾……”
李成钢点头:“王科长,您觉得加几个人合适?有什么具体要求?”
“至少三个。”王科长说,“最好是女同志,细心耐心。文化程度要高,高中以上,因为户籍工作政策性强,不能出错。”
周五,李成钢正在整理一周的摸底情况,赖局长让人叫他过去。
走进局长办公室,赖局长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指了指沙发:“坐。摸底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整理,初步统计缺口在四十人左右。”李成钢汇报道,“基层所队需求最大,刑警队、治安队这些一线单位缺口明显。”
赖局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今天区里开了安置工作会,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今年退伍军人数量多,安置压力大。区里传达的今年民政部颁布的安置政策是:优先父母所在单位,父母无单位则优先配偶单位。上述条件都达不到的,由安置办统一分配。”
他顿了顿,继续说:“区里要求各单位尽量多接收,但咱们公安系统有编制限制。市局只给分局三十个名额,这还是我力争来的。”
李成钢心里算了算:“三十个……可实际缺口有四十多。”
“我知道。”赖局长起身走到窗前,“所以你的摸底报告要做得扎实,把最急需的岗位列出来。分配去向由分局领导班子决定,但你的统计是决策的基础。”
他转身看着李成钢:“成钢,这次安置不同以往。往年是我们要不到人,今年是人多编制少。既要考虑工作需求,又要考虑政策规定,还要平衡各单位关系。你的报告,要经得起推敲。”
“我明白,赖局。”李成钢郑重地说。
“另外,”赖局长坐回办公桌后,“有些情况也得让你心里有数。区里几位领导可能会打招呼,市局那边也许有推荐。这些在报告里不用体现,但实际分配时要留出余地。”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李成钢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三十个名额,四十多个缺口,还有各种需要“照顾”的关系。这个平衡不好把握。
周末他也没休息,在办公室加班整理材料。周日下午,简宁来给他送饭。
简宁在分局后勤处工作,对情况也了解一些。她打开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馅包子:“先吃饭。听说你这周末都没回家?”
“忙完这阵就好了。”李成钢接过包子,“思瑾来信了吗?”
“来了,说月底准回来。”简宁坐在对面,看着满桌表格,“这次安置工作挺难做吧?各处都缺人。”
李成钢点点头:“僧多粥少。对了,你们后勤报的需求我看了,要一个厨师和一个汽车维修工?”
“嗯,老陈师傅明年退休,得有人接。车队那几辆车老是坏,需要个真正懂维修的。”简宁说,“不过我知道,一线单位更急需。我们这儿可以往后排。”
李成钢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简宁总是这么通情达理。
周一一早,李成钢把整理好的《分局各单位人员缺口摸底统计报告》送到赖局长办公室。报告详细列出了各单位现有人员、缺编情况、需求岗位及理由,并按紧急程度做了分类。
赖局长仔细翻看,不时点头:“做得细致。基层所队需求列得很清楚,专业岗位也单列了。这个分类好——‘急需’、‘需要’、‘可缓’。”
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汇总表:“总共四十三个缺口,你建议优先满足的二十八个岗位标了星号。”
“是的。”李成钢解释道,“标星号的是基层一线和关键专业岗位。剩下的虽然也需要,但可以暂缓或通过内部调剂解决。”
赖局长沉吟片刻:“三十个名额,去掉必须照顾的关系户,大概能自主分配的有二十二三个。和你标的星号数量差不多。”
他合上报告:“成钢,这个报告我会提交班子会讨论。你准备一下,可能需要列席说明情况。”
“好的。”
报告提交后,李成钢稍微松了口气,但知道更复杂的阶段还在后面。果然,接下来几天,找他说情的人多了起来。
周二,治安科老刘来找他,悄悄说:“成钢,我侄子今年退伍,在部队是汽车兵。你看车队不是缺司机吗?”
周三,办公室孙主任婉转地提了一句:“区财政局王局的儿子今年退伍,王局跟咱们赖局是老战友……”
甚至简宁也悄悄告诉他:“后勤老张的外甥今年退伍,老张找我打听情况。”
李成钢只能一一回应:“等情况明确了我告诉你。”
周五下午,分局召开党委会研究退伍军人安置分配方案。李成钢列席会议,负责说明摸底情况。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赖局长主持会议,几位副局长、党委委员围坐一圈。
“成钢,你先说说摸底情况。”赖局长开场。
李成钢站起来,拿着报告简明扼要地汇报:“根据对全局各单位的摸底,目前共缺编四十三个岗位。其中基层所队三十一个,机关科室十二个。按紧急程度分,急需补充的二十八个,主要是巡逻、办案、户籍等一线岗位……”
他详细说明了分类标准和理由,展示了各单位的具体需求数据。
汇报完毕,党委委员们开始讨论。
主管刑侦的周副局长首先发言:“刑警队缺口必须解决!命案不等人,现在队里老同志多,出现场都吃力。我建议至少给刑警队四个名额。”
治安韩副局长接着说:“派出所巡逻力量不足是普遍问题。尤其是火车站、商业区这些重点地段,应该优先保障。”
政治处主任提出不同意见:“机关科室也需要补充新鲜血液。现在写材料的、搞档案的,都是老同志,年轻人断层严重。”
会议开了整整三个小时。各位领导从各自分管领域出发,争名额,讲困难。李成钢埋头记录,不发一言。
最后,赖局长拍板:“这样,三十个名额分配如下:基层所队二十个,机关科室十个。具体到单位,由政治处根据摸底情况提出建议方案,再上会讨论。”
他看向李成钢:“成钢,下周三前拿出具体分配方案,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李成钢答道。
散会后,赖局长单独留下李成钢:“会上争得厉害,你也看到了。你的分配方案要尽可能平衡,既要考虑工作急需,也要适当照顾各方关系。有几个关系户是推不掉的,你预留三四个名额,剩下的按需分配。”
“我明白了。”
走出会议室,天色已晚。李成钢回到办公室,看着窗外的暮色,感到一阵疲惫。这不仅仅是数字分配,更是各方利益的平衡,是现实与理想的妥协。
但他知道,这就是工作,这就是现实。在有限的资源里,做出相对合理的安排,是他作为政治处副主任的职责。
打开抽屉,他拿出女儿思瑾的来信。信上说她已经打包好行李,就等退伍命令了。想到女儿很快就能回家,还能到分局通信股工作,李成钢心里涌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