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的空气像是被那腥甜气息凝固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手臂的阴寒麻木已经蔓延到了肩膀，半边身子都透着一种不祥的冰冷僵硬。但我顾不上了。
全部的心神，都化作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穿透石室那若有若无的隔音结界，死死缠绕在水令呈和那黑袍特使的对话上。
“……龙衍景阳体质特殊，龙魂纯粹，是承载大人神魂的最佳‘容器’之一。”黑袍特使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我的耳朵，“仪式所需，需在他心神失守、龙魂波动最剧烈的时刻，方可进行剥离与灌注。”
水令呈的声音带着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特使放心，针对龙衍少主的布局早已启动。水令锦那边……嗯，她对那陌玉的嫉恨，便是最好的催化剂。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引他入彀。”
利用水令锦的嫉妒来对付龙衍景阳？我心头一紧，想起水令锦那充满敌意的眼神。景阳他……
“至于那陌玉，”黑袍特使话锋一转，那双惨绿色的鬼火眼眸似乎朝我藏身的方向若有若无地扫了一下，吓得我瞬间屏住呼吸，将紫金龙魂石的隐匿之力催动到极致。“她身负双神格，生机异常，更是……沟通紫缘谷本源的关键‘钥匙’。大人吩咐，需生擒，完好的生擒。她的作用，远非寻常祭品可比。”
钥匙？沟通紫缘谷本源？我脑中嗡的一声，许多破碎的线索似乎要被串联起来！我的身世、紫缘谷、双神格、紫金龙魂石……
“是是是，属下明白。”水令呈连忙应声，随即又有些犹豫，“只是此女狡诈异常，实力增长迅猛，且与尤龙墨、龙衍景阳乃至紫薇澈都关系匪浅，生擒恐怕……”
“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黑袍特使冷冷打断，“你只需确保，在仪式开始前，将她‘请’到指定的位置。届时，自有手段炮制她。”
炮制……这两个字让我遍体生寒。
“那……其他祭品？”水令呈试探着问。
“按名单执行便可。各族核心子弟的精血与魂灵，是构筑‘圣临通道’与稳定‘容器’的必需之物。”黑袍特使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宰杀牲畜，“记住，仪式不容有失。待大人重塑衍界，尔等便是从龙之功，享无尽荣耀！”
“愿为大人效死！”水令呈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
混蛋！这群疯子！他们不仅要害景阳，抓我，还要用各族核心子弟的性命来完成那该死的“圣临仪式”！这简直是要抽干衍界的未来！
愤怒如同岩浆，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听着！
直接冲出去是送死。打断他们？我有什么手段？
我飞速地扫视自身。伤势严重，灵力枯竭，凤紫神格沉寂……唯一能动用的，似乎只有灵台内那枚紫金龙魂石，以及……怀里那枚似乎与这水令界邪阵隐隐相克的梧桐叶？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如果我能用梧桐叶的生命本源之力，稍微刺激一下那“源血之池”或者石柱上的黑色晶体，会不会引发能量紊乱？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干扰，或许能打断他们的谈话，甚至……让我有机会听到更核心的秘密？或者找到逃脱、报信的机会？
这很可能是自杀行为。那池水和晶体的邪恶能量远超我的想象，梧桐叶的力量与之相克，一旦接触，必然引发剧烈反应，我藏身的位置会瞬间暴露！
但……坐以待毙，听着他们谋划如何残害景阳、如何抓我、如何屠戮无辜，我做不到！
拼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沉入怀中，沟通那枚梧桐叶。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决心，微微发热，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生命能量缓缓流淌出来。
我引导着这股生命能量，将其压缩、凝练成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无形的翠绿色能量针。
然后，我屏住呼吸，将全部神识附着在这根“生命之针”上，瞄准了距离我最近的一根石柱顶端，那颗微微搏动着的黑色晶体！
去！
翠绿色的细针，无声无息地穿越拐角的阴影，如同最顶尖的刺客，射向那颗黑色晶体！
那根凝聚了我最后希望和全部心神的“生命之针”，如同划过夜空的微弱流星，精准地射向了石柱顶端的黑色晶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根翠绿的细针，携带着梧桐神树最本源的生机力量，穿透了石室中弥漫的灰色邪气，距离那颗不断抽取邪气、微微搏动的黑色晶体，只有寸许之遥！
成功了！只要碰触到，两种极端对立能量的碰撞，必然会引起骚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已经做好了在能量爆发瞬间，不顾一切向甬道上方逃窜的准备。
然而——
就在那根“生命之针”即将触及黑色晶体的前一个刹那！
异变突生！
那颗原本只是微微搏动的黑色晶体，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强大的活力，猛地剧烈震颤起来！表面幽光暴涨，一股远比之前磅礴、精纯十倍的黑暗邪恶能量，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轰然爆发出来！
不是被我的“生命之针”激发！而是它……自行产生了变化！
嗡——！
低沉的嗡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连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石柱上雕刻的那些扭曲水纹和怪兽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怎么回事？！”水令呈惊骇的声音响起，他猛地转身，看向那根产生异变的石柱，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能量核心为何突然活跃？！”
就连那一直气定神闲的黑袍特使，兜帽下的惨绿鬼火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吼：“不对！这波动……是……是主上的气息？！主上在强行灌注力量？为何选在此时？！”
主上？蒙面人？！
他不在附近，而是在隔空向这里的邪阵核心灌注力量？为什么？
我那根“生命之针”，在这突如其来的、浩荡磅礴的黑暗能量爆发面前，如同投入狂涛巨浪的一粒尘埃，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就被瞬间吞噬、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策划的行动，尚未开始，便已夭折。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我引发的这场异变！
而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能量爆发，倒了大霉！
那恐怖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虽然主要目标是灌注那黑色晶体，但逸散出的余波，依旧狠狠撞在了我藏身的拐角岩壁上！
“噗！”
我如遭重击，胸口一阵剧痛，喉头腥甜上涌，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重重撞在甬道的石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灵台内的紫金龙魂石光芒急剧闪烁，显然也受到了冲击。
暴露了！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剧烈的能量碰撞和我无法抑制的吐血声，怎么可能瞒得过两位御界境强者的感知？！
“谁在那里？！”水令呈又惊又怒的厉喝声，如同惊雷，在甬道中炸响！
两道冰冷、恐怖、带着滔天杀意的神识，瞬间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完了！
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石室方向那骤然亮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幽蓝光芒，心中一片冰凉。
这意外，彻底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水令呈那惊怒交加的“谁在那里？！”还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带着刺骨的杀意。而那黑袍特使，虽然因为“主上”的突然灌注而惊疑，但锁定在我身上的那道神识，冰冷、死寂，仿佛已经将我视作一具尸体。
我甚至能看到石室入口处，水令呈身上那深蓝色的神力已经开始疯狂涌动，化作一道道狰狞的水龙虚影，蓄势待发！只需下一秒，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攻击，就会将这狭窄的甬道连同我一起，彻底湮灭！
逃？重伤至此，又被两大强者神识锁定，根本是痴心妄想！
抵抗？更是螳臂当车！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渊，将我吞噬。我甚至能想象到龙衍景阳若得知我死讯的模样，还有尤龙墨……父皇……
就在这万念俱灰、引颈就戮的刹那——
异变，再次发生！
而且，是任谁都意想不到的、堪称荒谬的转折！
那根产生异变、刚刚接受了“主上”隔空灌注的黑色石柱，在爆发出磅礴邪恶能量之后，并未平息，反而……失控了！
仿佛是无法承受那突然涌入的、过于庞大的力量，石柱顶端的黑色晶体，猛地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竟然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紧接着——
“轰！！！”
一声更加剧烈、更加狂暴的爆炸，以那根石柱为中心，悍然爆发！
粘稠如墨蓝油液的“源血之池”被炸起滔天巨浪，腥甜的血水混合着精纯的黑暗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向四周疯狂冲击！另外几根石柱受到波及，顶端的黑色晶体也明灭不定，整个石室的邪阵领域，瞬间变得极不稳定，能量乱流如同无数锋利的风刃，疯狂切割着一切！
“不——！！”黑袍特使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咆哮，再也顾不上去管我这个“小虫子”，周身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气，拼命抵挡着那失控爆炸的冲击波和混乱的能量乱流！
而首当其冲的水令呈，更是倒了大霉！
他正准备对我发出的致命一击，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恐怖爆炸直接打断！那蓄势待发的神力反噬自身，加上爆炸冲击波的狠狠撞击——
“噗啊——！”
他惨叫一声，口中喷出的鲜血比我还多，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炸飞出去，撞在对面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不知死活！
整个石室，瞬间陷入了一片能量风暴的混沌之中！幽蓝、墨黑、惨绿的光芒疯狂闪烁，爆炸声、能量撕裂声、黑袍特使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而我，因为身处甬道拐角，反而侥幸没有被那核心的爆炸直接命中。虽然也被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再次掀飞，伤上加伤，但至少……没死！
而且，那两道死死锁定我的、充满杀意的神识，在水令呈被炸飞、黑袍特使自顾不暇的瞬间，消失了！
天赐的、绝处逢生的机会！
我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那石柱会突然失控爆炸，也顾不上浑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跑！
必须趁现在跑！
我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不顾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腥甜，将残存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到双腿，如同一个破败的、却爆发出最后力量的玩偶，沿着来时的陡峭湿滑石阶，拼命地、连滚带爬地向上冲去！
身后，是石室内持续不断的爆炸轰鸣和黑袍特使气急败坏的咆哮。
前方，是黑暗的、却代表着生路的甬道。
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终于站在了我这边。
向上的石阶，比下来时感觉更加陡峭，更加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肺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和那令人作呕的腥甜。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粗重喘息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盖过了身后逐渐远去的混乱轰鸣。
我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分出一丝神识去探查身后的情况。只知道拼尽全力，向上，向上，再向上！
腿软得厉害，好几次脚下一滑，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石阶上，膝盖、手肘撞得生疼，黏腻的苔藓沾了满身。但每次，我都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向上攀爬。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把消息带出去！
水令呈与黑袍人勾结！“圣临仪式”！蒙面人需要龙衍景阳作为“容器”！我是所谓的“钥匙”！还有那份不知详情的“祭品”名单！
任何一个消息传出去，都足以在衍界掀起滔天巨浪！
必须告诉景阳！告诉他水令锦可能被利用！告诉他他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
必须告诉兄长！告诉他水令族早已烂到根子里！
必须告诉紫薇澈！告诉他五大世家的核心子弟都可能成为目标！
还有父皇……虽然他态度暧昧，但此事关乎衍界存亡，关乎神皇族统治，他不能不管！
这些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神经，压过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无处不在的疼痛，给了我继续奔跑的力量。
终于，在那股支撑着我的气力即将耗尽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上方那片熟悉的、代表着地下室入口的黑暗。
到了！
我手脚发软地爬上最后几级台阶，靠在冰冷闭合的石门上，剧烈地喘息着。地下室里那混合着腐肉和盐渍的气味，此刻闻起来，竟然比下面那腥甜气息要清新得多。
暂时安全了……
不！还不能放松！
水令呈生死未知，那黑袍特使解决完下面的混乱后，肯定会追上来！这里依旧不安全！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作坊，离开璃都！
我摸索着，再次找到那个墙壁上的小小凸起，用力按下。
“咔哒。”
石门再次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地下室里一片狼藉，显然被护卫们翻了个底朝天，但此刻空无一人。
我如同游鱼般滑出暗道，反手再次将石门闭合。顾不上处理满身的污秽和血迹，我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将紫金龙魂石的隐匿之力催动到所能达到的极限，掩盖住自身的气息和血腥味。
然后，我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地下室，穿过被破坏的作坊前厅，融入了璃都依旧弥漫着紧张气氛、但搜查力度似乎因为长时间无果而稍有松懈的夜色之中。
街道上，巡逻的护卫队依旧来来往往，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挨家挨户地盘查。
我低垂着头，缩着肩膀，利用建筑的阴影和偶尔走过的人群作为掩护，朝着记忆中琉璃阁据点的方向，艰难地移动。
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快要散架。视线开始模糊，脑袋一阵阵发晕。我知道，这是伤势和消耗过度的表现，我撑不了多久了。
但我不能倒下！至少，在把消息传出去之前，绝对不能！
我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梭，避开一波又一波的巡逻队。
反击？我现在的状态，谈不上任何有效的反击。
但我成功地从那绝杀之局中逃了出来！我带走了足以撼动整个阴谋的关键信息！
这就是我此刻，所能做到的、最有力的反击！
将真相，带至阳光之下！
当我终于看到那条熟悉的、挂着不起眼琉璃风铃的巷子时，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我死死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到了……终于到了……
琉璃阁的据点，就在巷子深处那家看似普通的香料铺子后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破烂不堪、沾满污血和苔藓的衣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难民，然后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进了巷子。
巷子里很安静，与外面街道隐约的喧嚣形成对比。只有那串琉璃风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清冷的撞击声。
我走到香料铺子紧闭的后门前，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按照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响了门环。
三长，两短，再三长。
这是龙衍景阳给我的、紧急情况下联系琉璃阁核心人员的暗号。
门内一片寂静。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这里也暴露了？还是……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吱呀”一声轻响，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张警惕的中年人的脸露了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
当他看清我此刻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模样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
“我找……景阳少主……”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或者……能直接联系到他的人……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那中年人眉头紧皱，似乎在权衡。
我抬起手，亮出了那枚一直紧紧攥在掌心、此刻也沾满了污迹的琉璃阁最高贵宾令。
看到令牌，中年人脸色骤变，不再犹豫，迅速将门完全打开：“快请进！”
我几乎是踉跄着跌进了门内。中年人立刻将门关上、落栓，然后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姑娘，你……”
“带我去见……能主事的人……立刻！”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水令呈……黑袍特使……‘圣临仪式’……龙衍少主有危险！”
一连串的关键词吐出，那中年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不再多问，扶着我，快速穿过店铺后方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隐蔽的、点着安神香料的静室。
“姑娘在此稍候，我立刻去请阁老！”他让我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递给我一杯温水，然后匆匆离去。
我靠在墙壁上，端着水杯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无尽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遥远。
我知道，我暂时安全了。消息，应该能传递出去了。
景阳……兄长……你们一定要小心……
意识，最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静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个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我将自己，和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一起交给了未知的后续。
而璃都的夜，还很长。那隐藏在深处的惊天阴谋，才刚刚露出一角。
真正的风暴，或许，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