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腥的死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熏得我脑仁疼。脚下踩着的土地都像是被血泡透了，软塌塌、黏糊糊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脸上那最后凝固的惊骇和痛苦，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独孤萱这小姑娘，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了，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愣是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折寿。
得赶紧走！
我拉着她，踮着脚尖，尽量避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想摸到院子门口看看外面的情况。
刚挪到门口，还没探出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火把的光亮把外面通道映得忽明忽暗。
“里面没动静了……”
“毒……毒雾散了吗？”
“谁进去看看？周师叔他们……”
“要看你去看！我可不想变得跟里面那些人一样！”
是那些叛乱弟子的声音！他们没敢立刻进来，堵在外面观望！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前有堵截，后有……虽然没追兵，但这满院子的死人比追兵还瘆人。
退路？哪还有退路？密道那头估计也早就被发现了。
目标瞬间清晰：必须冲出去！带着这个小拖油瓶，杀出一条生路！
机会就在于外面的敌人还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更不知道我的存在和底细。他们对那诡异的毒雾充满恐惧，不敢轻易进来。这给了我一点点喘息和操作的空间。
但阻碍立马就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三重！
第一重，人少力薄。我就一个人，还带着个吓破胆的小丫头。外面听声音起码有七八个，甚至更多。硬拼就是送死。
第二重，身份不明。我现在是“陌尘”，一个刚入门没几天、来历不明的弟子。外面那些叛徒会听我的？恐怕一照面就得把我当奸细剁了。老门主给的戒指，他们认不认还两说。
第三重，也是最要命的——那不知来源的恐怖毒雾。虽然现在看起来淡了不少，但天知道它会不会再次出现？是怎么出现的？谁干的？这玩意就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敌我不分，全得完蛋！
脑子飞快转动，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甚至……借势？
一个大胆又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独孤萱冰凉的手背，低声道：“别怕，跟着我，别出声。”
然后，我扯开嗓子，对着外面厉声喊道：“外面的弟子听令！毒雾已暂被老夫压制！逆贼周坤及其党羽已然伏诛！尔等还不速速进来清理门户，更待何时！”
我故意压低了声线，模仿着一种苍老而威严的口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内力震荡产生的回音效果，听起来真有点像那么回事儿。反正里面死气沉沉，外面的人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能靠听。
这一嗓子喊出去，外面瞬间安静了。
火把的光晃动得更厉害了，显然外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惊疑之中。
“谁？！谁在里面？”
“是……是老门主的声音？不可能！他明明……”
“毒雾被压制了？周师叔死了？”
“怎么办？进不进去？”
机会来了！他们犹豫了！
我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更加严厉，甚至带上了一丝怒其不争的痛心：“哼！一群蠢材！被奸人蒙蔽，犯上作乱！如今迷途知返尚且不晚！莫非真要一条道走到黑，落得和周坤一样身首异处的下场吗？！还不快滚进来！”
我一边吼，一边快速从地上一个死去的黑衣袭击者身上扒下外套，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又把头发弄乱，脸上抹了些血污和尘土。然后示意独孤萱躲到一个半倒的药材柜子后面藏好。
外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了推搡和低声争吵的声音。最终，脚步声响起，三个弟子战战兢兢、互相推挤着挪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被满院的惨状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直哆嗦，手里的刀都拿不稳了。当先一人壮着胆子举着火把四下照，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角落、死状诡异的周坤心腹（就是密道口那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周……周师叔的人真的死了！”
“毒……毒雾好像真的没了……”
我躲在阴影里，看准时机，猛地将手里早就扣着的一枚小石子弹射出去，打在当先那弟子的小腿肚上！
“哎呦！”那弟子吃痛，以为遭了暗算，吓得怪叫一声，噗通就跪下了，连连磕头：“门主饶命！门主饶命！弟子也是被周坤逼的！弟子知错了！”
另外两人一看领头的都跪了，也吓得魂不附体，跟着稀里哗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
成了！心理防线击溃了！
我保持着隐藏在暗处的姿态，用那伪装的声音冷冷道：“哼！算你们还有点悔过之心！立刻去外面，告诉其他人，逆首已诛！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是！是！谨遵门主法令！”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更大的骚动声、兵器掉落声、以及一些零星的呵斥和求饶声。
我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险棋，走对了。借着老门主的余威和那诡异毒雾造成的恐惧，暂时唬住了这些人。
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这只是权宜之计。必须立刻稳住局面，否则等他们反应过来，或者那个神秘的用毒高手再次出手，一切都会完蛋。
努力维持住局面，我开始发号施令。
我让那些投降的弟子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收敛院子里外的尸体，集中焚烧深埋，防止疫病；另一拨由我指定了一个看起来稍微老实点的弟子暂时领着，负责巡逻警戒，防止还有漏网之鱼或者外部袭击。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果断。我虽然不懂宗门管理，但在紫缘谷那种地方，弱肉强食、令行禁止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那些叛乱的弟子此刻惊魂未定，又被“老门主”的余威和神秘毒雾吓得够呛，倒是没人敢提出异议，都低着头乖乖干活。
然而，就在我以为初步控制住局面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一个负责收敛尸体的弟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扔下抬着的尸体，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溃烂，冒出滋滋的白烟，整个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抽搐，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声息，死状和院子里那些尸体一模一样！
毒！毒雾又出现了？！
不对！不是弥漫性的毒雾！更像是……触发了某种留在尸体上的毒咒或者陷阱！
“啊！毒！还有毒！”
“快跑啊！”
“门主救命！”
刚刚稳定下来的场面瞬间再次崩溃！所有弟子都像见了鬼一样扔下手里的东西，惊恐万状地向后退缩，恨不得离那些尸体远远的！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我心头也是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暗中的用毒高手，果然还有后手！这是在警告？还是想把水彻底搅浑？
眼看人群就要再次失控，一旦炸营，互相踩踏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反转出现了！
一直躲在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独孤萱，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小脸虽然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朝着那具刚刚毒发的尸体跑了过去！
“萱儿！回来！”我大惊失色，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在所有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只见独孤萱跑到那尸体旁，并没有去触碰，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很旧的香囊。她飞快地打开香囊，从里面抓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那尸体周围。
说也奇怪，那粉末一落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似乎淡了一丝。尸体表面溃烂处冒出的白烟也渐渐消散了。
然后，她又跑到另外几具看起来颜色不太对劲的尸体旁，同样撒上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才跑回我身边，小手又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小声地、带着哭腔说：“爷爷……爷爷以前教过……说有一种很坏的毒，会……会藏在人身体里……碰到生气就会发作……用这个‘静息粉’……可以让它安静下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刚才还被他们忽略的小丫头！
包括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眼泪汪汪、却意外阻止了一场更大灾难的小姑娘。老门主……居然还教过她这个？这丫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一刻，形势陡然反转！
恐慌被惊愕取代。那些叛乱的弟子看着独孤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疑，有畏惧，甚至……隐隐有一丝敬畏？老门主的孙女，果然得了真传？
而我自己，看着独孤萱，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这突然的变故，这小姑娘出人意料的举动……
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这是绝佳的机会！
反击的时刻到了！
我猛地向前一步，不再隐藏身形，虽然脸上还有血污，穿着不合身的黑衣，但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弟子。
我高高举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黑铁门主戒指！火把的光芒下，戒指上古老的药草纹路清晰可见！
“所有人都看清楚！”我的声音不再伪装，恢复了本来的音色，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门主临终之前，亲授此戒！命我接任门主之位，托付孤孙，重整医仙门！”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是被逼无奈，有人是利欲熏心！如今老门主仙逝，逆首周坤伏诛，暗处还有奸人用毒，欲亡我医道传承！”
我指着地上那具刚刚毒发身亡的弟子尸体，声音陡然拔高：“看看他！这就是追随叛逆、动摇不定的下场！也是那暗中鼠辈狠辣的手段！你们还想步他的后尘吗？！”
“此刻起，愿遵门规、戴罪立功者，站到左边！既往不咎，仍是医仙门弟子！”
“冥顽不灵、心怀鬼胎者……”我的目光骤然变冷，体内那微薄的神力下意识地灌注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犹如此尸！”
我猛地抽出旁边一个弟子腰间的钢刀，走到一具黑衣袭击者的尸体旁，手起刀落！
“咔嚓！”
一颗头颅直接被我斩飞了出去，骨碌碌滚到那些弟子脚下！
血腥暴力的手段，配合门主戒指的权威、独孤萱刚刚展现的“解毒”能力、以及对暗中毒手的恐惧，多重冲击之下，那些本就惊惶不定的弟子彻底被震慑住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
“噗通！”“噗通！”
剩下那几十个弟子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朝着我和我手中的戒指磕头。
“参见门主！”
“弟子愿遵门主号令！”
“求门主饶命！弟子知错了！”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恐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握着滴血的钢刀，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弟子，听着他们口中的“门主”，手心里那枚戒指冰凉依旧，却仿佛有千斤重。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内部的隐患并未完全清除，外部的威胁依旧存在，那个神秘的用毒高手更是心腹大患。
但至少此刻，我站住了。
我陌玉，这个从紫缘谷爬出来的“怪物”，阴差阳错，成了这破落医仙门的新主。
千斤重担？何止千斤。
这担子，我扛了！
“都起来。”我甩掉刀上的血，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清理此地，按我之前吩咐的做。若有异动，立刻报我。”
“是！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