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泪水流尽后，是死一般的疲惫和空茫。
谭韫航就那样靠着门板，在冰冷的月光和怀中小七微弱的暖意中，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是精力耗尽后的短暂昏迷。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眼眶更是干涩肿痛得厉害。
小七似乎一夜未眠，此刻正用一双担忧的黑眼睛望着他，见他醒来，小声地吱了一下。
谭韫航没有立刻起身，他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昨夜那场失控的情绪风暴如同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梦，但心脏残留的闷痛和眼眶的酸涩，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幻觉。
冰壳碎了。
他不再是那个精密、冷漠、一切尽在掌控的谭特助，也不再是那个用数据和计划武装自己的攻略者。
他现在只是一个搞砸了一切、内心一片狼藉、不知所措的普通人。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轻微的恐慌，失去了惯有的行为模式，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躲在这里，直到世界结束？
脑海中浮现出林风昨日那受伤、愤怒、最终绝望离去的眼神，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还有苏婉那双平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和她那句“能做出这样食物的人，心不会是真的冷的”。
逃避和否认，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
这句话，此刻清晰地回响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有些踉跄。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冷水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一些，也稍稍缓解了眼眶的肿痛。
他看着水中自己苍白憔悴、眼下一片青黑的倒影，陌生得可怕。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计划，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走到书桌旁，铺开一张质地粗糙的宣纸，磨墨。
墨锭在砚台中一圈圈研磨，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种令人心定的韵律。
他需要这种规律的、重复的动作来整理混乱的思绪。
墨磨好了，笔也蘸饱了墨汁。
但他提着笔，悬在纸的上方，却久久无法落下。
该写什么？
道歉？解释？从何说起？
承认自己那些可笑的计算和记录？承认自己的恐惧和逃避？承认那些连自己都后才弄明白的、混乱的情感？
笔尖的墨汁凝聚，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墨渍。
谭韫航看着那团墨渍，如同看到了自己混乱的内心。
他烦躁地揉皱了那张纸，扔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
再次提笔。
再次沉默。
一次又一次，揉皱的纸团在脚边堆积起来。
他发现自己擅长写冷静的报告、精准的分析、条理清晰的计划，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书写一份来自内心的、真诚的沟通。
那些汹涌的情感，堵在胸口，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语流淌到笔尖。
最终，他放弃了长篇大论的企图。
他只是在那张最终留下的宣纸上，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专注，写下了三个字：
“对不起。”
字迹依旧是他特有的工整锋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写完这三个字，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虚汗。
他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并没有将信折起送出的打算。他只是拿起那张纸，走到院中那个他平日熬药的小泥炉旁。
炉中有未熄的余烬。
他蹲下身，将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缓缓伸向微红的炭火。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很快便将那三个沉重的字迹吞噬，化为一片灰黑的灰烬，随着清晨的风，打着旋儿飘散开来。
他沉默地看着那簇小小的火焰燃尽，熄灭。
仿佛用这种方式，完成了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忏悔和仪式。
阳光彻底照亮了小院，温暖地洒在他身上。
小七蹭到他脚边，小声问：【宿主不送出去吗？】
谭韫航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平静了许多：“不必了。”
有些话，说出口与否，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承认了。
他站起身，看着满院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他走到厨房，开始和面，准备给小七做它最近很喜欢的奶黄包。
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不再带着那种麻木的机械感。